罗宪站在他原来的位置,如同一尊与城墙融为一体的雕像。他正用一块粗糙的麻布,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那把已经砍出了无数豁口的环首刀。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令则。”赵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走上前来,与罗宪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了,城外那无边无际的敌营。
罗宪,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赵广,沉默了片刻,看着城墙下,那些正在被同伴们,默默抬走的战死兄弟的尸体,眼中的悲痛一闪而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令则……要动用玄武军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急切。
玄武军这十五天来,无论战况,何等惨烈,无论防线,如何岌岌可危,罗宪始终没有动用这支力量。他们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从未出鞘。
听了赵广的话,罗宪擦拭刀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赵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要到什么时候?!非要等魏军,冲上城头,我们再无一兵一卒可用的时候吗?!”
罗宪转过头,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锐利的锋芒。
“玄武军,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但这张王牌,不是用来堵缺口的。他们的存在有三个意义。”
“第一,当钟会以为我们,山穷水尽,倾巢而出,发动总攻的时候,他们是从敌人心脏,捅进去的致命一刀!是一举扭转战局的胜负手!”
“第二,如果,我是说如果,江陵真的守不住了。”罗宪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他们将是我们杀出重围为大汉保留最后火种的唯一希望!”
赵广沉默了。他明白了罗宪的,第一层和第二层用意。那是纯粹从军事角度出发的最理智的安排。
“那……第三呢?”他轻声问道。
罗宪,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只要,这六千玄武军还在。只要陆帅的战旗,还在江陵城头。那么全城的军民,就还有一个念想,就还存着一份希望!”
“他们会相信,陆帅没有抛弃我们!”
“他们,会相信陆帅一定会回来!”
“这份‘相信’,比一万支箭,十万斤滚木,都更加重要!它是支撑着我们所有人,站在这里的那根看不见的脊梁!”
罗宪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赵广的心上。
“除非到最后关头,否则我不会动用玄武军。”
罗宪看着赵广,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语气,坚定得如同脚下的城墙。
“因为,他们是我们最后的王牌。”
“更是我们对陆帅不变的忠诚与信念!”
赵广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同僚,心中所有的焦躁与不安,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敬佩。
他对着罗宪郑重地抱拳躬身。
“令则,我明白了。”
“从今往后,我赵广与你麾下所有将士唯你马首是瞻!”
罗宪,点了点头,扶起了他。
第十六日的黎明,血色的朝霞,如同凝固的伤口,铺满了江陵的天空。
“咚——咚——咚——”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急促的战鼓声,从魏吴联营中,同时响起。那声音,仿佛是,死神在敲响他晚宴的餐钟。
钟会,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地道战的耻辱性失败,以及半个多月来,毫无进展的战局,让他那一向自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决定,不再玩任何花招。
今日,他要发动,最猛烈、最不计伤亡的总攻!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将罗宪连同那座该死的江陵城一同碾为齑粉!
三面城墙,同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魏军甚至拆毁了部分营寨的木料,连夜赶制了更多的攻城器械。黑压压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向着江陵城合围而来。
吴军主帅陆抗,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在钟会那近乎偏执的催促下,也只能配合着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顶住!给我顶住!!”
一名汉军的军侯,刚刚用身体,撞翻了一架搭上城头的云梯,下一秒就被三支从攻城塔上射来的弩箭贯穿了胸膛。他至死都保持着前推的姿势。
“火油!快!火油没有了!!”
一名士兵,绝望地,嘶吼着。他们,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火油。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那些,如同疯魔般,向上攀爬的敌人。
罗宪,依旧站在城头。
他的左臂,已经被一支流矢,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一个个倒在自己身边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他的心在滴血。
他知道,今天或许就是江陵的最后一日了。
他已经做好了,与这座城共存亡的准备。
他,望向赵广。
赵广,也正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决死一战的坚定。
罗宪,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时候,动用那张最后的王牌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达那道意味着最终决战的命令时……
异变,突生!
在,魏吴联军那,庞大营寨的后方,数十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