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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水泥(上)(2 / 2)

“老三!快!别磨蹭了!把你手底下那几个手艺最好的徒弟,都给我叫上!马上去城南报名!”京城最大的营造行“鲁班堂”的总掌柜,王大锤,一脚踹开自己徒弟的房门,急吼吼地说道。

“师傅,您不是说,这是个坑吗?不给钱,白干活……”

“你懂个屁!”王大锤急得直跳脚,“钱?钱算什么?这他娘的是一张通往金山的路票!你不想想,那个叫‘水泥’的东西,要是真有告示上说的那么神,能把沙子变成石头。那以后,咱们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地去采石、烧砖吗?这天下盖房子的生意,还不都是咱们的?!”

“可是……万一那‘水泥’,是吹牛的呢?”

“吹牛?”王大锤冷笑一声,“你看看,那告示上盖的是谁的印?工部!司礼监!格物总局!这是三位爷联手做保!就算是吹牛,那也是圣上让他吹的!咱们跟着去,就算最后没学到真本事,那也能落下个‘为圣上营造过宫殿’的好名声!这名声,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王大锤的这番话,点醒了无数人。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工匠圈,都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狂热之中。

有门路的,拖家带口,去报名。

没门路的,也想尽办法,托关系,送银子,只求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皇家工程”中,混上一个名额。

不过短短一日之间。

神机营旧址的门口,报名的工匠,排出的队伍,比上次招考格物士时,还要长上十倍!

苏明理那看似荒谬的“义工”计划,在“垄断技术”和“皇家背书”这两大诱惑面前,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当一连串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飞入文渊阁,飞入严嵩的书房时。

严世蕃,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自己那套环环相扣,堪称完美的“釜底抽薪”之计,怎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黄锦,那个一向只会在皇帝面前摇尾乞怜的阉人,怎么敢,怎么敢当着东厂提督的面,去逼宫工部尚书?

张纶,那个出了名的老狐狸,怎么会,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倒向了司礼监和苏明理?

还有京城里那帮蠢得像猪一样的工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凭证”,就疯了一样地,去给人白干活?!

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于算计的棋手,却遇到了一个,根本不按棋盘规矩出牌的疯子!

苏明理,他……他到底用的是什么妖法?!

书房内,一片死寂。

严嵩,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棵已经有些枯黄的槐树,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风干了的树皮。

“世蕃。”

“父……父亲……”

“我们……好像……养出了一条,我们所有人都……控制不住的……龙。”

“龙……”

严世蕃咀嚼着父亲口中这个沉重无比的字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在他过去的认知里,“龙”,只有一个,那就是御座之上,那位深居简出,却掌控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

而现在,父亲却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

这已经不是忌惮,而是……恐惧。一种对未知力量,对完全超出掌控的“异数”的,深深的恐惧。

“父亲,他……他终究只是个孩子。”严世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试图用常理,来驱散心中的寒意,“他所依仗的,不过是圣上的一时恩宠,和一些……蛊惑人心的奇技淫巧罢了。只要……只要圣眷不在,他……”

“恩宠,是会变的。”严嵩打断了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但是,‘利’,是不会变的。”

“利?”

“对,利益。”严嵩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你还没看明白吗?他苏明理,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用一份《京师快报》,笼络了京城的市井人心,让那些贩夫走卒,都成了他的耳目。”

“他用一个‘格物总局’,将天下那些不入流的‘奇人异士’,都收归到了自己的麾下,变成了他的爪牙。”

“现在,他又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家营造行’,将司礼监的黄锦,工部的张纶,这两个原本与他毫无干系,甚至心怀敌意的朝堂重臣,都牢牢地,绑在了他那辆疯狂的战车之上!”

“黄锦图的是什么?图的是绕开内阁的‘财权’!张纶图的是什么?图的是垄断营造的‘暴利’!还有京城里那些疯了一样的工匠,他们图的,是未来的‘金饭碗’!”

严嵩每说一句,严世蕃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他终于明白了。

苏明理,就像一个高明无比的织网者。他用一张名为“利益”的大网,将所有能被他利用的力量,无论高低贵贱,都天衣无缝地,编织在了一起。

这张网,以皇权为中心,以司礼监和工部为骨架,以格物总局为技术核心,以京城工匠和市井百姓为血肉。

如今,这张网,已然成型。

而他严党,在这张网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孤立无援。

“他……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严世蕃喃喃自语,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权谋斗争的理解。

“因为,他手里,握着一张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的牌。”严嵩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他手里握着的,是‘创造’。”

“我们这些在朝堂上争斗了一辈子的人,玩弄的是权术,是人心,是如何,从一块既定的蛋糕里,为自己多分到一块。我们所做的,是‘分配’。”

“而他,”严嵩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他根本不屑于和我们抢这块蛋糕。他要做的,是亲手,烤出一个,比现在这个,大上十倍、百倍的,新蛋糕。”

“然后,他会成为那个,唯一有资格,制定分蛋糕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