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地,他的瞳孔,开始收缩。
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纸张被捻动的“沙沙”声,和黄锦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冯保和陈洪,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紧张地,看着黄锦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许久,许久。
黄锦终于,看完了。
他没有像陈洪那样惊呼,也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缓缓地,将那张纸,重新合上,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签押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冯保和陈洪,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们知道,黄锦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黄锦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犹豫,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将所有身家性lo,全部押上赌桌的,疯狂的决绝!
“冯保。”
“干……干爹,奴婢在。”
“去,将我们司礼监,所有能调动的,最信得过的管事、牌子,连夜,都给咱家叫来。”
“再派人,去一趟东厂。告诉曹提督,就说,咱家有件大事,要他帮忙。让他,把东厂里,最会查账,最会盯梢的好手,都给咱家备好。”
冯保的心,猛地一颤:“干爹,您……您这是……”
“赌了!”
黄锦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阴柔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枭雄般的狰狞与豪气!
“严嵩那个老东西,以为他能用阳谋,将我们司礼监,逼入死角?他错了!”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咱家手里,还捏着苏明理这张……王牌!”
黄锦拿起桌上那张写着“营造新法”的纸,用力地挥舞着,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省钱?赚钱?不!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
“这是……权!”
“你们想过没有?一旦这个‘皇家营造行’,真的做成了。垄断了天下最重要,也是最赚钱的营造生意。那我们司礼监,将会得到什么?”
“那将是,源源不断的,不经过户部,不经过内阁,只由我们自己掌控的……财权!”
“有了钱,我们就能养更多的人,就能做更多的事!就能……真真正正地,与那帮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分庭抗礼!”
黄锦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冯保和陈洪,听得是热血沸腾,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明白了。
苏明理抛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解围之计。
更是一个,让司礼监的权力,可以无限膨胀的,巨大的诱饵!
这个诱饵,他们无法拒绝。
“干爹英明!”冯保第一个跪了下去,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儿子……这就去办!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助苏先生,办成此事!”
“奴婢……也愿为干爹,为苏先生,肝脑涂地!”陈洪也跟着重重叩首。
“好!”黄锦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野心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
“苏明理啊苏明理……你可真是……咱家的福星,也是咱家的催命符啊……”
“这盘棋,咱家,就陪你,豪赌到底了!”
这一夜,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下。
然而,在紫禁城的深处,在格物总局的灯火下,两股庞大的力量,已经因为一个八岁孩童的疯狂计划,被彻底搅动。
一场围绕着“钱”,围绕着“权”,围绕着一个名为“水泥”的未知神物而展开的,史无前例的豪赌,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二日,天还未亮,整个京城官场,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势,搅得天翻地覆。
工部衙门的大门,刚刚打开。
尚书张纶,还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又一天“喝茶看报,静观其变”的悠闲生活。
然而,他刚一脚踏进自己的签押房,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签押房内,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另一个,是东厂提督,曹正淳。
这两个在整个大周王朝,足以让小儿止啼的权阉巨头,此刻,正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官帽椅两旁,仿佛两尊来自地府的判官。
“黄……黄公公……曹……曹提督……”张纶的腿肚子,瞬间就软了。他本能地,就想跪下。
“张尚书,不必多礼。”黄锦的声音,依旧是那般阴柔,但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咱家和曹提督,今日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来与张尚书,商议一下,这‘西苑营造’的大事。”
“商……商议……”张纶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种阵仗,是商议吗?这是三堂会审!
黄锦没有理会他脸上的惊恐,自顾自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清单,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是,昨日工部呈上来的,那份八十万两的预算清单。咱家,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很详细。”黄锦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夸奖一个学生,“只是……咱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想请教一下张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