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杀”不成,那就只能……扼杀!
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一匹快马,载着一封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信,冲出通州驿,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驿站东跨院的房间里,苏明理吹熄了灯火。
他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知道,张训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夜的交锋,只是第一回合。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京城的地图,浮现出紫禁城的轮廓,浮现出那一个个在权力巅峰博弈的身影。
严嵩,徐阶,嘉靖,黄锦,冯保……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庞大的势力,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而他,即将,赤手空拳地,闯入这个巨兽的巢穴。
窗外,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京城,我苏明理,来了。
黎明的曙光,刺破了通州驿的静谧。
一夜未眠的苏明德,眼圈发黑,却精神亢奋。他守在弟弟的床边,像一头护崽的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绷起肌肉。
相比之下,苏明理睡得安稳。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时,他便睁开了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
他平静地起床,穿衣,洗漱。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谈话。
苏明德看着他,心中那股混杂着骄傲、担忧与敬畏的情绪,愈发浓烈。他知道,从昨晚开始,自己的二弟,已经不再仅仅是为了苏家的生存而战了。
他站上了一个更高,也更危险的舞台。
门外传来沈炼的声音,比昨日更加简洁:“苏公子,该启程了。”
“有劳。”苏明理应道。
当兄弟二人走出房门时,苏明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院子里,那些原本眼神冰冷、神情漠然的锦衣卫校尉们,在看到他时,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躲闪,甚至是一丝……敬畏。
强权令人畏惧,但智慧,尤其是能够碾压强权的智慧,则令人敬畏。
沈炼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他为苏明理掀开车帘时,动作却比之前多了一分客气。
“苏公子,请。”
马车再次启动,这一次,目的地不再是驿站,而是那座庞大、威严,吞噬了无数野心与梦想的帝国都城——北京。
十里官道,仿佛转瞬即逝。
当马车驶过一座石桥,前方那堵延伸至天际的灰色城墙,便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压迫感,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高达数丈的城墙,厚重敦实,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城门楼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城门洞深邃得如同巨兽之口,不断吞吐着人流、车马。
“……这就是京城。”苏明德掀开车帘的一角,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即便是拥有二十一世纪记忆的苏明理,在亲眼目睹这座未经现代文明侵蚀的古代都城时,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历史的厚重感。
这就是他未来要征服的战场。
马车并未从正阳门入,而是绕向东侧的朝阳门。这里是漕粮入京的要道,往来商旅百姓,摩肩接踵,喧闹之声,隔着车壁都能清晰听见。
然而,当他们这支由锦衣卫“护送”的车队出现时,原本嘈杂的官道,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轰然炸开。
“是……是锦衣卫!”
“看那旗牌!是北镇抚司的!什么大案,要千户亲自出马?”
“你们看中间那辆马车!听说……听说冀州来的那个神童,今天就到!”
“哪个神童?”
“就是那个八岁的小三元,献上水车纺车,被圣上封为翰林待诏的苏明理啊!”
“就是他?我听说,昨晚在通州驿,他还把都察院的‘疯狗’张御史,给说得哑口无言!”
“真的假的?张御史可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
“千真万确!我表兄的堂弟就在通州驿当驿卒,亲耳听见的!说那苏神童,引经据典,只几句话,就把张御史的脸给说绿了!”
消息,比最快的马,跑得还要快。
仅仅一夜之间,“通州驿之辩”已经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嫉妒的、崇拜的、不屑的……穿透了厚厚的车帘,聚焦在苏明理的身上。
苏明德紧张地放下了车帘,低声道:“明理,外面……外面好多人。”
苏明理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捧杀的戏,已经开锣了。”
张训的失败,非但没有让严党收手,反而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捧杀”的可能。他们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将“通州驿之辩”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们要把苏明理塑造成一个“文武双全”,不仅能搞发明,还能在经义上碾压御史的“完人”。
人无完人。当你的形象被塑造得太过完美时,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身败名裂。
这是比直接打压,要阴狠百倍的阳谋。
马车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入朝阳门。
进入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街道宽阔,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繁华得令人目不暇接。
车队没有向皇城方向去,而是在东城的几条胡同里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宅邸门前。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门楣上却没有挂任何匾额。宅子周围的几条胡同口,都有锦衣卫的人在看似随意地巡逻,实际上,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沈炼下马,亲自上前叩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圆领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他看到沈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沈千户,辛苦了。人,咱家接下了。”
这宦官的声音,尖细而阴柔,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沈炼眉头微皱,此人他认得,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手下的一名管事牌子,名叫孙祥。司礼监的人,怎么会亲自来接?
这背后,显然是宫里的意思。
沈炼没有多问,侧身让开,对着马车道:“苏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