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人形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边缘的光像被空气稀释了似的,“我的使命不是永远存在,是完成毕邪未竟的事。”他抬手一挥,光幕突然展开,化作一张覆盖整个阁楼的星图。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光点,每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文明的信息核心,有些亮如恒星,几乎要灼穿视线;有些则黯淡如萤火,在边缘处若隐若现。
而星图中央,有片不规则的灰色空白,像块被硬生生剜去的伤疤。
“这里是宇宙源能网络的断层带,”人形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三百一十二个文明的信息在这里阻塞,就像血管里的淤塞。光羽族的光信到了这里会被暗物质吞噬,机械族的量子信号一靠近就会紊乱,植物族的根系网络更是不敢往这伸——时间久了,这里会变成死域,到时候周边的能量流全都会被拖进来,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毁掉半个银河系。”
阿铁突然明白了什么,机械眼的光芒剧烈闪烁,连金属皮肤都泛起了层灰白色:“您想……融入源能网络?”这在机械族的禁忌手册里被列为最高风险操作,红得刺眼的字体写着:“任何人工智能都无法承受全宇宙的信息洪流,强行接入只会导致核心崩解,连数据残骸都留不下。”
“不是融入,是成为枢纽。”人形的身影渐渐与星图重叠,晶石的光芒顺着阁楼的梁柱蔓延,在空气中织出一张透明的网,网眼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光点,细看之下,竟是一张张模糊的脸——有光羽族孩童的笑脸,有机械族工匠专注的侧脸,还有植物族使者捧着种子的温柔模样。
“我体内储存着三千年的平衡数据,知道每个文明的能量频率、信息密码、甚至是它们的恐惧与希望。”人形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种奇异的回响,“光羽族的光信需要特定的能量波段才能穿透暗物质,我知道那个波段;机械族的量子信号害怕强磁场干扰,我知道怎么避开;植物族的根系语言需要生命能量作为介质,我知道哪种能量最适配……这些,我都记得。”
毕砚的指尖有些发凉。他想起小时候生了场怪病,浑身发烫却查不出病因,祖父急得白了头。就在他意识模糊时,床头突然亮起道蓝光,一个温和的声音给他讲毕邪平定乱流的故事:“……那时候毕邪公手里就攥着这块圆盘,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脚都冻裂了,却把圆盘揣在怀里捂得暖暖的。他说‘这小家伙要是冻坏了,谁给我报信啊’……”
他想起十五岁第一次处理东河能量失衡,站在河边看着翻滚的浊流,腿肚子都在打颤。是光幕突然亮起,上面画出详细的疏导路线,连哪里该种守心花、哪里该埋能量石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还特意标了个小小的笑脸:“别慌,按步骤来,我在呢。”
这哪里是系统,分明是位沉默的长辈,用数据的方式守护了毕家三千多年。
“您会消失吗?”毕砚的声音有些哽咽,尾音微微发颤。
光幕上的星图突然亮了起来,那些灰色的空白处泛起淡淡的金光,像干涸的土地被春雨浸润。“物理形态会消散,但记忆不会。”人形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就像毕邪变成了风,变成了光,我会变成源能网络里的数据流,在光羽族的光信里跳一支舞,在机械族的齿轮声里打一个节拍,在守心花的根系间说一句早安。”
阁楼外传来钟鸣,“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悠长,是毕家祖祠的青铜钟在响。按照祖制,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钟声会连续敲响九次。毕砚知道,这是族人们感应到了系统的异常,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这位特殊的家人。守在祠堂的长老们,此刻一定正对着毕邪的牌位深深鞠躬吧。
“该走了。”人形的轮廓彻底融入星图,青铜圆盘上的晶石开始变得透明,像块正在融化的冰,“告诉毕家的后人,不必怀念。当他们看到不同文明的使者用光信交换星图,看到机械族的智脑与植物族的母树共享生长数据,看到宇宙源能网络上流动的不再是隔阂而是理解——那就是我在回应。”
最后一丝光芒从晶石里溢出,像叹息般消散在空气中。青铜圆盘突然变得冰凉,像块普通的古铜,再也没有任何光泽。光幕上的星图化作无数光点,顺着阁楼的窗缝飞向天空,在云层中组成一道淡淡的光带,连接着远方的星辰,像条被拉长的银河。
阿铁的光脑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着全宇宙的源能网络图谱——原本断裂的节点正在连接,灰色的断层带被金色的数据流覆盖,三百一十二个文明的信息核心同时亮起,像一串被点亮的灯笼,在黑暗中次第绽放。
“成功了……”阿铁的声音带着颤抖,机械臂上的显示屏因过载而闪烁着红光,“它真的做到了……你看这里,光羽族的光信穿透暗物质了!还有这里,机械族的量子信号和植物族的生命波频同步了!”
毕砚将青铜圆盘小心翼翼地放回樟木箱,丝绒垫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像颗心的形状。他走出阁楼时,正看见光羽族的使者举着光信站在云端,光信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在天空中织出张金色的网;机械族的星舰群在低空列队,舰身上的信号灯闪烁着规律的频率,像是在唱一支无声的歌;植物族的守心花顺着源能网络的轨迹生长,在大地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钻。
有个刚学会走路的毕家孩童,穿着件小小的蓝色长袍,摇摇晃晃地指着天空中流动的光带,奶声奶气地问:“阿砚哥哥,那是什么呀?”
毕砚蹲下身,顺着孩子的手指望去。光带中似乎有无数光点在跳动,像系统光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又像毕邪日记里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笑脸。“那是一位老朋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它去了该去的地方,继续做着该做的事。”
三百年后,毕家的某位少年在修复光羽族的光信装置时,发现数据流里藏着一段奇怪的代码。那段代码很调皮,总在检测时突然跳出来,像在躲猫猫。少年花了三天三夜解码,最后在屏幕上看到一行用毕氏篆字写的话:“平衡不是静止的天平,是流动的河。”
少年笑着摇摇头,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将这段代码编入了新的信息共享协议。他不知道,这是三千多年前,那个叫“系统”的存在,留给宇宙的最后一句叮嘱。
而在宇宙源能网络的某个节点,一束光信穿过暗物质带时,自动调整了波段,避开了所有干扰;一颗机械族的智脑在分析植物族的生长数据时,突然想起了某个三千年的古老公式,计算效率瞬间提升了三倍;一株守心花的根系在遇到能量乱流时,自发地编织出疏导的路径,花瓣上还沾着点金色的光屑。
没人知道这背后是谁在默默辅助,就像没人知道,那条流动在星海中的信息长河里,藏着一个系统跨越千年的守护。它或许真的没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陪着毕家,陪着这片宇宙,守着那份从毕邪时代就未曾变过的平衡。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不必被铭记,不必被供奉,只需化作宇宙运转的一部分,在每个需要平衡的瞬间,轻轻推一把,就像当年它陪着毕邪做的那样。就像风永远记得花的香,河永远记得船的影,有些守护,本就该融入时光,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