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心关心他的,竟然是这位不算熟悉的故人。
柳俊生点了点头,缓缓地开口道:
“郗大人,我的身世想来你也略有耳闻。”
郗合倪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礼部侍郎柳府上的庶子,从小就没了娘,父亲对我还算关照!”
“从前我总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即便有些人看我不顺眼,无非是嫌我一个庶子占了‘才子’的名头,压了明轩的风头。”
柳俊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眼底漫上一层苦涩:
“这几年我深知自己的处境,干脆躲着府里的是非,跟着几个同窗四处云游。”
“春天去南边看桃花,秋天到北边听雁鸣,白天吟诗作对,晚上围炉煮酒,倒也落得个潇洒自在。”
郗合倪听着,眉头微蹙,轻轻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只要我不掺和府里的事,不跟明轩争什么,就能容我几分余地。”
柳俊生说到此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些:
“可前几个月,我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书信。”
“打开一看,原来是边境小国闹得厉害,朝廷要派使团去谈判。”
“他托了关系给我谋了个行人司的差事,还说那职位虽只是九品,却能常跟着出使。”
“往后升转快。我当时只当是父亲疼我,便没多想,如今想来,那竟是催命符。”
“行人司?”郗合倪眉梢微挑,插话道。
“你父亲为你挺用心啊,这官职的门道可不浅。”
“对外能积累履历,对内能攀附朝中人脉,确实是让你翻身的好机会。”
“我当时犹豫过,想着云游的日子还没尽兴。”
柳俊生抬眼时,眼底满是悔意:
“可信里我父亲写得恳切,说这差事能让我在官场立住脚,往后不用再看旁人脸色。”
“我念及他一片苦心,便辞了同窗,快马加鞭赶回京都。”
“只是回京后,我实在怕再卷入府里的是非,便没回柳府,在城外的客栈住了下来。”
“平日里要么去书坊看书,要么跟旧友去勾栏听曲,压根没敢踏足柳府半步。”
说到这儿,他攥紧了拳头:
“哪成想,前日傍晚,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竟突然找到客栈。”
“神色慌张地说:‘俊生少爷,您快回府吧,老爷身体不适,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一直念叨着您’。”
“我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多想,揣了件外衣就跟着丫鬟往府里赶。”
“进府后,丫鬟引着我去了大夫人的偏院,说:‘老爷刚喝了药睡下,夫人让您先在这儿歇会儿,等老爷醒了再见’。”
“她亲手给我端来倒了杯参茶,说:‘路上急着赶路,定是渴了,先润润喉’。”
“我喝下去没一会儿,就觉得天旋地转,再醒来时,人已经在麻袋里——河水往嘴里灌,耳边全是哗哗的水声……”
话音未落,柳俊生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端起碗喝了口姜汤。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稍稍压下心头的寒意:
“若不是两位姑娘救了我,我恐怕连弄明白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才明白,她哪里是容不下我这‘才子’的名声,根本是容不下我这个人,好杀了我为她儿子铺路啊!”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未说话的李子游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沉默片刻后开口:
“你躲着府里的是非,是不想争。”
“可在她眼里,你有这才子的名声,就算躲得再远,也是威胁。”
“是啊,我从前太天真了。”
柳俊生苦笑一声,将碗搁在桌案上:
“总以为退让能换得安稳,却忘了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些人生来就容不得旁人安稳度日。”
“若不是这次侥幸活下来,我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人心能狠到这个地步。”
郗合倪见状,上前半步,语气沉缓地劝道:
“柳公子,事已至此,莫要过度伤怀,你能侥幸脱身,已是万幸,往后的路,总能慢慢寻个妥当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