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间坍塌的茅屋早已被岁月彻底抹平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宁静而充满生机的小村落。
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建,屋舍俨然,虽不华丽,却结实干净。
田野阡陌纵横,绿意盎然,鸡犬相闻,孩童嬉戏,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
村口那棵巨大的古树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了数百年的变迁。
三人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最普通的游方道人,缓步走入村中。
村民们看到生人,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有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有妇人抱着木盆去溪边浣洗,一切都显得平凡而安宁。
王虎虎目扫过那些面孔,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都不是当年那些老面孔了……也是,几百年了……”
阿秀轻轻点头,眼神有些恍惚,她仿佛能看到当年那间挤满了绝望幸存者的大木屋,能看到母亲在角落里低声咳嗽的身影,能看到自己蹲在溪边,指尖第一次泛起微弱的绿芒……如今,溪水依旧清澈,却再无当日惶恐。
他们走到村子中央,那里有一座小小的祠堂,香火不算鼎盛,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祠内没有供奉什么神只,只简单陈列着一些农具和猎户用品,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粗糙画作,画的是一片模糊的、被云雾笼罩的大山,旁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祖地深山,采药为生”。
道一静静看着那幅画。几百年时光,对于凡人而言,已是十几代人的更迭。
昔年那二十一位逃难而来的乡亲,早已化作黄土,他们的故事也已在口耳相传中变得模糊,只留下一个“从大山里逃难来的采药人”的模糊祖源记忆。甚至连“伏牛山”这个名字,或许都已被遗忘。
这样……也好。平凡,即是最大的福气。
一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村长闻讯赶来,听闻是游方道人,很是客气。
道一与之攀谈,问起村中往事。老村长絮叨着村里这些年风调雨顺,族人安居乐业,很少生病,年轻人身体都格外健壮云云,言语间满是知足,对更久远的事情,则知之甚少了。
交谈间,老村长似乎想起什么,颤巍巍地从祠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木匣里,取出一封以油布包裹、保存完好的信。
“三位道长看着是有见识的人,”老村长将信递给道一。
“这是村里一代代传下来的,说是一位叫‘铁匠’的祖爷爷临终前留下的,嘱咐后世若遇到真正有本事的仙师来访,便将此信交出。俺们世代都是凡人,也不懂啥仙师不仙师的,今日见到三位气度不凡,或许便是祖爷爷要等的人吧。”
道一三人闻言,心中俱是一震!
铁匠!
道一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入手微沉。他缓缓打开油布,里面是数张发黄的信纸,笔墨苍劲,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愤与不甘。
信中的内容,揭开了埋藏数百年的谜团:
【吾名守拙,原青岚宗内门弟子。遭师兄赵坤妒忌设计,身中奇毒,修为尽废,侥幸逃得性命,隐于伏牛山村……后师弟守坚寻来,暗中护卫。然赵坤贼子赶尽杀绝,其侄赵天龙派爪牙追踪而至,魔狼之祸实为其投石问路之计……吾伤重不治,临终嘱托守坚,护佑村中婴儿,尤其是道一、王虎、阿秀三人,彼等或有仙缘,乃复仇之望……。守坚修为被废,伪装凡人铁匠,暗中引导……然敌势大,终不敢暴露,恐招灭顶之灾……吾等愧对乡亲,然此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信末,是铁匠守坚的补充,笔迹略显虚浮:
【师兄遗志,守坚铭记。然仇敌势大,吾修为被赵坤所废,重修艰难,仅余练气四层,无力护全村周全,只能暗中送些微薄物资,愧对乡亲……见道一你们安然离去,且有成就,吾心已安……吾大限将至,将此秘密藏于祠堂……望有朝一日,能大白于天下……】
道一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 原来铁匠大叔竟是自己的师叔! 原来师父守拙的失踪,是遭了赵坤毒手! 原来伏牛山的灾祸,根源竟在赵天龙之叔赵坤! 原来铁匠大叔数百年隐忍低调,甚至不敢与他们相认,是怕为他们、为村子引来更大的灾祸!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心中对铁匠大叔那点因其“冷漠”而产生的微小芥蒂,瞬间化为无尽的感激与悲恸。
王虎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墩上,眼眶发红:“铁匠师父……俺……俺错怪你了……”
阿秀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起了母亲去世时,铁匠大叔那看似麻木、却在她深夜偷偷上坟时,悄然放在母亲坟头的一碗粗粝却干净的米饭。
尘封的往事,沉重的真相。
道一将信小心收好,对着祠堂,对着这片土地,深深一揖。
夜深人静,村民皆已安睡。
道一独自来到村口那棵古树下。月光如水,洒落在他身上。
他并指如剑,以混沌地元为基,引动方圆百里地脉灵气,无声无息地在古树之下,布下了一座极其精妙的“生生不息阵”。此阵不显山不露水,却能源源不断汇聚天地灵气,虽不足以让凡人修行,却可潜移默化,保此地风调雨顺,水土丰茂,族人无病无灾,安居乐业。
随后,他又悄然步入祠堂,将一部他结合《地藏归元诀》与青帝生机之理改良的、最适合凡人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养气培元诀》,悄然置于那存放铁匠遗书的木匣之中。功法文字皆以神念刻印,有缘者或可自行感悟。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古树下,与等候在此的王虎、阿秀汇合。
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宁静的村落,道一轻声道:“我们走吧。”
三道遁光悄然升起,融入月色,消失在天际。
尘缘已了,凡俗之章终告段落。 然守护之责,从未放下,只是化为了另一种更宏大、更永恒的方式。
他对爷爷、对铁匠大叔、对所有伏牛山和樵夫坳乡亲的承诺,以这种方式,得以实现。
故乡,自此永驻心间,不再仅是回首的眺望,更是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