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土腥味混合着血腥与草药苦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腑间。王虎靠在洞口嶙峋的石壁上,肩胛骨紧贴着冰凉粗糙的岩石,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他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血丝,死死盯住外面翻涌的、铅灰色的云海深渊,握着那根削尖木棍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浸湿了粗糙的棍身。每一次山风掠过岩缝发出的呜咽,都让他粗壮的脖颈猛地一缩。
阿秀盘坐在角落的枯草堆上,纤细的手指悬在一株“石见穿”的根部上方,微微颤抖。
她紧闭着眼,小巧的鼻尖沁满细密的汗珠,小脸因过度专注而绷紧,正艰难地引导着体内那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地气”。
她掌下那方寸之地,泥土的颜色似乎正极其缓慢地加深、润泽,如同被无形的、微小的水珠悄然浸润。
道一闭着眼,意念却如最精密的刻刀,在左臂深处那磐石般沉滞的“石心”之力中穿行、引导。
突然!
“嗡——”
青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这悸动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预警意味的震颤,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远方逼近的威胁惊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道一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高度警觉而骤然收缩!几乎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粘稠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山洞厚重的岩壁,缠绕上他的感知!
这感觉……和那夜在鹰嘴岩上,灰袍人悬浮于云海时带来的监视感……一模一样!甚至更淡、更远,却更阴魂不散!他来了!或者说,他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
道一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了左臂深处沉滞的力量,传来一阵酸胀的刺痛。
他疾步冲到洞口,一把拨开警惕张望的王虎,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下方云雾翻腾的深渊。
“道一?”王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有东西在看我们!”道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很远……但就在云里!”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云海深处某一片翻涌的区域。那里,云雾的流动似乎有刹那的凝滞,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符文幽光,如同鬼火般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却清晰地烙印在道一被青石预警强化过的感知里!
是灰袍人的监视手段!他果然在等!等青石“源胎”彻底苏醒?还是等他们耗尽力气,自投罗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道一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此地不能再留!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赵天龙的爪牙像是附骨之蛆!他们三人如同困在浅滩的鱼虾,下一次扑来的,可能就是足以将他们彻底碾碎的巨浪!
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们在此多停留一刻,那致命的威胁,就可能循着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将毁灭的火焰引向那个养育了他的、宁静却脆弱的小山村!
爷爷苍老憔悴的脸庞、铁匠叔那血染的背影、那些淳朴却手无寸铁的村民……一张张面孔在道一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铁匠铺那扇被撞碎的包铁木门和地上刺目的血迹上。
铁匠叔……还在村里吗?是生?是死?自己若继续藏匿,下一个被屠戮的,会不会就是整个村子?
赵天龙要的是他道一和青石,找不到他,那滔天的怒火和残忍,必将倾泻在无辜的村民身上!
留下,是坐以待毙,更是引火烧村!
“此地已非久留之地!”道一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在山洞狭窄的空间里激起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收拾东西!我们回村!”
“回村?!”王虎和阿秀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解。
王虎下意识地看向洞口外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看洞内那两处被石块草草掩盖的凸起,喉结滚动了一下:“道一,你疯了?村里…村里现在就是狼窝虎穴!赵天龙的人肯定在守株待兔!”
阿秀也急急抓住道一的胳膊,小脸煞白:“道一哥!回去太危险了,还有赵天龙的爪牙…”
“正因为是狼窝虎穴,才更要回去!”道一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两人,
“我们藏在这里,看似安全,实则如同瓮中之鳖!灰袍人的眼睛就在云里盯着!赵天龙的爪牙随时会找到这鹰嘴崖!下一次来的,绝不会再是之前那种货色!”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青石那冰冷的悸动提醒着他迫在眉睫的危机,也让他的话语更显沉重:“更重要的是,我们若久不现身,赵天龙寻不到我们,他盛怒之下会如何?爷爷怎么办?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亲怎么办?铁匠叔…他拼死为我们断后,我们却躲在这里,让整个村子替我们承担那畜生的怒火吗?”
“铁匠师父…”王虎虎目圆睁,想起那血染的背影,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咔咔作响,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顶门。
“还有爷爷!”阿秀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爷爷的毒…续命草的药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必须回去!”道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回去,是为了辞行,也是为了斩断祸根!把赵天龙的视线彻底引开,让他们知道,我道一,离开了村子!走得远远的!所有的仇,所有的恨,冲我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王虎和阿秀,语气不容置喙:“阿秀,你带上草药,回去救爷爷!虎子,你护着阿秀,也护着村子!我道一惹来的祸事,不能连累你们,更不能连累生养我们的地方!我走之后,赵天龙若还敢动村里一根草,那便是他自寻死路!我道一纵然身在天涯海角,也必叫他血债血偿!”这话语带着少年人的决绝,更带着“石心”初成、掌控大地力量后生出的凛冽锋芒。
王虎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妈的!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地瞪着道一,“好!道一,我听你的!你走!走得远远的!阿秀妹子和村子,有我王虎一口气在,就绝不让那些狗杂种动一根手指头!但你得答应我,活着!练好了本事,回来!替可能遭难的乡亲,讨回这笔血债!”
“道一哥…”阿秀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扑上来紧紧抓住道一的衣襟,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你一定要小心!我…我和爷爷…等你回来!”
道一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左臂深处那沉甸甸的脉动。
他轻轻拍了拍阿秀颤抖的肩膀,又重重地按在王虎坚实的臂膀上,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按之中。
“走!”
三人再无犹豫。阿秀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视若生命的草药用干净的布裹好,贴身藏好。
王虎捡起那根沾着敌人血迹和焦痕的火把,将尖木棍紧紧攥在手中。道一则深吸一口气,左臂深处那股沉滞的力量缓缓流转,给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注入一丝支撑。
趁着暮色四合,山雨欲来前的最后一点天光,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狸猫,沿着那条狭窄湿滑、危机四伏的隐秘小径,向着山下那个既熟悉、又充满未知凶险的村庄,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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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村口,此刻却弥漫着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没有炊烟,没有犬吠,没有孩童的嬉闹。
只有山风卷过空荡荡的泥地,扬起细小的灰尘。几户人家的柴门歪斜地敞开着,如同被野兽粗暴撕开的伤口,露出里面被翻搅得一片狼藉的景象。
破碎的陶罐,散落的粮食,翻倒的桌椅……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