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吏的话音刚落,沈流苏的目光便从那枚微微发烫的香衡司印上移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试探,而是一件寻常公文。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接过那叠文书,指尖轻点封面,“让他们等着。”
礼部,前朝旧制最顽固的堡垒,终于按捺不住,抛出了第一枚棋子。
恢复旧制?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将她刚刚建立的香权体系,重新塞回那个只懂歌功颂德、装点门面的旧盒子里去。
她翻开草案,目光径直落在了“各宫门焚香”一条上。
那熟悉的“瑞鸾香”三个字,让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瑞鸾香,取凤栖梧桐之意,乃是前朝孝慈太后亲手拟定的宫廷御香,寓意祥瑞和谐,数十年来无人敢有异议。
然而在沈家的秘典《香鉴》中,对此香却只有一句评价:媚上之器,乱政之源。
她取来香方样本,置于琉璃碟中,以银签拨动。
香方中君臣佐使,配伍严谨,明面上看,皆是些名贵温和的香料,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沈流苏的鼻子,却能分辨出那藏在浓郁檀香与龙涎香之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到令人头脑发昏的气息。
是“迷情蕊”。
此物产自南疆绝域,本身无毒,甚至能令人心神愉悦。
但若长期、小剂量地在特定环境中熏染,便会如温水煮蛙,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人的心智。
它会让人对华丽的辞藻、虚浮的功绩产生异乎寻常的好感,同时对枯燥的实务、逆耳的忠言感到厌烦。
长年累月地闻着这“瑞鸾香”,批阅奏折、处理朝政,君王与大臣们会渐渐偏好粉饰太平的奏章,疏远那些直陈时弊的骨鲠之臣。
这香,养出的不是祥瑞,是昏聩!
“来人。”沈流苏将那份草案掷于案上,“传我司命:礼部所议,驳回。宫中所有旧制香方,一律废止。”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仅仅半日,弹劾沈流苏“以香干政”、“牝鸡司晨”的折子便堆满了御书房的案头。
沈流苏却置若罔闻。她把自己关在百草苑的调香室内,三日未出。
三日后,一份名为《宫城四季用香章程》的崭新法典,伴随着四款精心调配的样品,送抵了乾清宫和六部九卿的案头。
章程规定:春日祭祀,当用“醒政香”,以薄荷、川芎、苍术为君,其气清冽,有醒脑开窍、振奋精神之效,寓意一年之计在于春,百政待兴。
夏日酷暑,当燃“守廉引”,以青蒿、藿香、冷泉石为料,其气苦寒,能清热祛湿、抑制躁欲,警示官员酷暑易生懒怠,当守清廉之心。
秋日肃杀,当焚“明判香”,以金桂、黄柏、铁观音为骨,其气沉静,可收敛心神、辅助决断,喻示秋日丰收,论功行赏,当断则断。
冬日严寒,则用“定心篆”,以松脂、沉水香、柏子仁为体,其气温润,能安抚神魂、稳固心境,提醒君臣天寒地冻,民生多艰,需心怀百姓,政令安稳。
这哪里是香方,这分明是一部用气味写就的《为政箴言》!
群臣哗然,一位礼部老臣当庭泣血,指着香衡司的方向痛斥:“妖女!此乃以香为咒,欲操控君臣心智,乱我大晏朝纲!”
然而,他们的抗议尚未形成合力,一个更大的风暴已从宫城的角落里率先引爆。
冯承恩奉了沈流苏的密令,负责改建宫中所有的香炉体系,以适应新的四季香。
这本是工部营造司的本职,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负责看管旧香炉的匠人们,称火候秘籍早已失传,拒不配合。
内务府则以“国库紧张”为由,克扣上好的银骨炭。
就连从宫外运输特制香泥的车队,也屡屡在半路发生车轮断裂的“意外”。
冯承恩是沈家旧仆,深知人心险恶,他表面焦头烂额,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暗地里却早已布下了眼线。
一连三个深夜,他亲自蹲守在百草苑外的暗巷。
终于,在第四个夜里,他看到一辆运送木料的货车在经过神武门时,车轮“恰好”陷入一道沟壑,几名脚夫在忙乱中,悄悄从车底卸下几只不起眼的麻袋,藏入了附近一座废弃假山的暗窖中。
待人走后,冯承恩悄然上前,划开麻袋一角,捻起一撮灰黑色的砂砾。
放到鼻下一闻,一股微弱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他眼神一冷。是“乱神砂”!
此物貌不惊人,一旦混入香炉底部,遇高温便会释放出无色无味的刺鼻气体。
这气体虽不致命,却能严重干扰香气的正常挥发,破坏整个香阵的节奏,让最上乘的香料也变得气味驳杂,甚至令人头晕目眩。
冯承恩没有声张,他取来几包普通的炉灰,将麻袋里的“乱神砂”悉数换走,然后原样放回。
他看着那幽深的暗窖,冷笑一声,反手将换出的真货,尽数倒入了暗窖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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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内务府一名姓李的管事突然疯癫,日夜大喊有鬼索命,说自己藏身的地窖里全是刺鼻的毒气。
他神智错乱之下,竟主动供出了自己受一位早已退仕养老的太监指使,意图破坏新香炉,让香衡司当众出丑。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沈流苏借此案,连夜写就第二封奏疏,呈递御前:“香非饰物,乃礼之骨,国之气。若任私香乱制,劣气横行,不出十年,大晏朝堂之上,恐满朝皆成昏聩之徒!臣请旨,设立‘香律巡检队’,由香衡司直辖,佩银铃木牌,无需通禀,有权突击巡查宫中任何一处的用香情况,以正国体!”
奏折递上,萧玦览后不语,只在殿中来回踱步。
夜色渐深,他突然停下脚步,破例召见了沈流苏。
偌大的乾清宫内,只剩下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