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冷凝如铁。
六部联署的奏本,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在龙案之上。
每一页纸,都透着旧贵族最后的顽抗与傲慢。
萧玦指尖轻叩着紫檀桌面,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
他并未如朝臣们所料想那般龙颜大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显露。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扫过奏本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字句——“僭越礼制”、“女流擅专”、“惑乱宫禁”。
他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礼制?朕的江山,什么时候轮到几张发了霉的故纸来定规矩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让一旁侍立的大太监王德全身一凛,头埋得更低。
片刻后,萧玦抬起眼,淡然吩咐:“不必批,也无需驳。王德,将这份奏本,原封不动,送去百草苑,交给沈香主。”
“是,陛下。”王德躬身接过,心中巨震。
陛下此举,无异于将一把出鞘的利剑,和决定谁生谁死的权力,一并交到了那位香主手中。
这已不是恩宠,而是信任,一种近乎放任的、令人胆寒的信任。
百草苑内,沈流苏接到奏本时,正在侍弄一株新生的“七日莲”。
她接过那厚厚一叠,并未急着看,反而先将莲叶上的一滴露水用玉签拨去,动作轻柔,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朝堂风暴,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一旁的冯承恩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主子!这是六部联手发难!他们要废香税,要取缔民议香堂,这是要将我们连根拔起啊!”
沈流苏这才不紧不慢地展开奏本,指尖划过纸面,目光却停留在纸张的纹理和墨迹的色泽上。
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声道:“冯叔,不必慌张。他们急了。”
她将其中一份奏本凑到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指尖在那墨迹上轻轻一点:“户部特供的‘云纹笺’,墨里却加了常平香栈账房专用的‘凝神胶’。看来,这联名上书的诸公,连换一管笔墨的时间都等不及了。”
冯承恩一愣,凑上前细看,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账房里相似的味道。
沈流苏没再理会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反而对身边的女吏下令:“将所有奏本拆开,不必看内容,只按字频,统计其中出现最多的词。另外,去将‘悔愿灰’取来。”
三日后,一张匪夷所思的图谱在沈流苏面前展开。
女吏们将所有奏本上的字词进行统计,绘成了一张《攻讦图谱》。
图谱显示,所有的攻击火力,都精确地集中在三个点上:“香无定品”、“民不可裁”、“女不可政”。
冯承恩看得心惊肉跳,这分明是经过周密策划的舆论绞杀。
沈流苏的目光却落在了每份奏章末尾的空白处,那里有几不可见的细微压痕。
“像是夹带过什么东西。”她喃喃道,随即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明心纸二代”,小心翼翼地覆在压痕之上,用温水轻轻润湿。
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一行行淡青色的隐秘批语,如水藻般缓缓浮现。
“事成后,江南盐引分三成。”
落款处,是一个兵部侍郎私印的麒麟暗纹。
冯承恩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他们这是拿香律,去换军饷?!疯了!他们都疯了!”
“不,他们清醒得很。”沈流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要从别处补回来。盐引,军饷,这盘棋,比我想的还要大。”
她没有选择将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直接呈给皇帝,反而命人将所有奏本原文连同浮现的密语,一并誊抄,装订成册,命名为《伪谏录》。
在册子的扉页,她亲笔附注了一行小字:“凡参劾香律者,请自陈名下产业,以及族中亲属,是否有在礼部、内务府任采买之职者。”
这本《伪谏录》并未送往御前,而是由最可靠的人手,悄悄送进了京中十余位持中立态度的老臣府邸,名义仅为“备参之资”。
与此同时,民议香堂外墙上,几份从《伪谏录》中摘出的证据被公开展览。
百姓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在奏本上痛斥“伪香蛊惑民心”的大人们,自家的铺面里,却囤积着大量被列入《禁香黑榜》的毒香,只待高价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