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那部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被“天意”所毁。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沈流苏,正在百草苑最深处、刚刚落成的“辨伪堂”地窖中,目光灼灼。
她亲手将那部真正的《香律·定本》,用油布包裹,再封入三层防潮的铅匣,郑重地埋入了辨伪堂的地基最深处。
而后,她在埋藏之处立下一块石碑,亲自用刻刀一笔一划地凿下八个字:
律在土中,不在纸上。
两日后,一名自称在宫中当差了四十年的老内侍,鬼鬼祟祟地求见沈流苏。
他声称,自己知道当年奉命带队焚烧沈家所有文书典籍的那个火化工头目的下落,愿以此情报,换取稽香台的一纸赦免令,保他安度晚年。
沈流苏不动声色地在偏殿接见了他,亲自为其赐上一盏热茶。
“公公劳苦功高,这杯‘醒神露’,权当本宫的一点心意。”
那老内侍受宠若惊,一饮而尽。
果然,茶过三巡,他便开始眼神迷离,言语也渐渐失了控制,将实情和盘托出: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吏,而是现任内务府总管太监王景的心腹。
王景命他前来,正是要用一个假线索,诱骗“悲痛欲绝”的沈流苏现身追查旧案,届时便可当场抓住她,栽其一个“私结罪奴,图谋翻案”的大罪!
“好一个将计就计。”沈流苏冷笑一声,命人将那已然语无伦次的内侍软禁起来。
她走到殿外,目光落在内侍进殿时留在微湿地面上的脚印上,那上面沾着一种特殊的红褐色粉末。
她俯身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是城东‘废弃’的那座香料磨坊里的红土。”她立刻下令,“冯承恩,带人去查!”
半个时辰后,冯承恩的回报便到了。
他们在磨坊的地下暗室里,发现了一台结构精巧的特制熏蒸机。
那机器的构造,与当年伪造“毒香致孕妇胎儿畸形”假案的核心器械,如出一辙!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机器不起眼的底座铭牌上,刻着一行工部早年的编号。
冯承恩连夜调阅档案,查出此型号的熏蒸机,当年一共只造了三台。
一台,已在十年前沈府那场大火中被焚毁;一台,记录在册为“失踪”;而这最后一台……竟赫然登记在“皇陵春季修缮工程”的器械名录之下!
沈流苏的眼神骤然冷得像冰。
她瞬间明白了对方那条最恶毒的毒计。
他们想故技重施,在皇陵——大晏王朝的龙脉所在,制造出下一个“香狱案”。
那将不再是毒害皇嗣,而是“以香惊扰先帝英灵”的滔天大罪!
届时,无论萧玦如何回护,都无法抵挡宗室和天下士子的悠悠众口。
她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写下奏折,以稽香台首卿的名义,请求立刻暂停皇陵春修工程。
理由无懈可击:“新查库房器械失查,恐有污秽之物混入,玷污圣地,臣请先彻查,再复工。”
萧玦的朱批只有一个字:准。
并特批,稽香台可持金牌,自由出入陵区巡查。
是夜,月色如水。
沈流苏独自一人立于百草苑新建的观星台上,她没有看星星,而是点燃了一炉香。
香炉中升起的,是无色无味的“引踪香”。
此香烟气无形,唯有在皎洁的月光下,才能映出空气中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尘轨迹。
她凝视着东南方的夜空,那里正是皇陵的方向。
忽然,她笑了。
只见一道由无数微光尘埃组成的、极细极淡的灰色轨迹,正顺着夜风,缓缓飘向皇陵。
那正是从磨坊逸散出来,沾染在内侍鞋底的“倦红花”粉尘!
“来了。”她低声对身后肃立的冯承恩道,“明日,你带人去皇陵‘例行检查’。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让他们亲眼看见,自己费尽心机埋下的火种,是怎么一步步烧到自己鞋底的。”
远处,长信殿的钟声再次响起,悠远而沉寂。
而这一次,拂过沈流苏脸颊的夜风里,已然带着一丝审判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