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运粮车经过,灶坑内的人便会用风箱从管道中抽取空气样本。
一张张巴掌大的“测息纸”被置于气口,记录下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变化。
一连两日,测息纸上的反应都平平无奇。
直到第三日午后,一辆看似与其他粮车毫无分别的板车缓缓驶过。
灶坑内,负责监视的匠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张雪白的测息纸上,竟在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暗红斑点!
这是“倦红花”被提炼成浓缩精油后,才会产生的独有反应!
他们不止在米里掺粉,还在用精油进行二次熏蒸,以确保毒性!
“找到了!”
信号发出,早已埋伏在四周的辨伪院精锐一拥而上,将粮车死死扣住。
顺着车夫惊慌之下泄露的路线,沈流苏带人直扑城南一处废弃的染坊。
大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院内,两名工匠正对着一口巨大的蒸锅手忙脚乱,旁边堆放着数个大缸,里面装满了褐色的“倦红花”原料。
人赃并获!
当夜,沈流苏带着口供和缴获的毒香原料,再次入宫复命。
萧玦听完她的陈述,在灯下沉默了许久。
物证、人证、流程记录,形成了一条完美无缺的证据链,直指“瑞丰源”,也指向了其背后的后族势力。
“你可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若彻查此事,必然会牵连皇后。”
“臣知。”沈流苏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御座上的帝王,没有丝毫退缩,“但臣更知,我大晏的国本,在于万民。若今日放过这一粒毒米,明日,便会有万万家无子,千里沃土,尽成死地。”
她的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灼灼生辉。
萧玦凝视着她,许久,忽然笑了。
他从龙椅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亲自将她扶起。
“说得好。”他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朕准了。此案,移交都察院,朕亲自督办。凡涉案者,不论身份,一律严惩不贷!”
三日后,雷霆落下。
瑞丰源被查封,从掌柜到伙计尽数下狱。
户部、仓部一众涉事官员被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皇后的叔父郭彰虽未被直接定罪,却也被勒令交出所有产业,闭门思过。
皇后本人,则被萧玦下旨禁足凤仪宫三月,“静心诵经,为万民祈福”,实则削去了她大半的体面和权力。
朝野震动,而民间,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香主娘娘是活菩萨啊!”
“若不是她,我们吃了那断子绝孙的米都不知道!”
“香主娘娘救了我们的根,救了我们的种啊!”
百姓们自发地涌向辨伪院门口,送来鸡蛋、瓜果,甚至有人为她立了长生牌位。
沈流苏之名,第一次不因权谋,而因仁心,响彻大晏。
又是一个深夜,百草苑内寂静无声。
沈流苏独自坐在廊下,没有点灯,只借着清冷的月光。
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只粗瓷碗,碗里是半碗清水,泡着几粒晶莹的香米。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月光在水面投下细碎的银亮。
忽然,院外篱笆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抬眸,只见萧玦一袭玄色常服,独自立于暗影之中。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那么穿过夜色,走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中,也拎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粗瓷碗。
“听说你这几日水米未进。”他将碗放在石桌上,与她的并排而立。
碗里,同样是清水泡过的香米。
“朕也尝了,”他低声道,目光落在碗中的米粒上,“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可一想到,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可能因为这东西,不能哭,不能闹,只能眼睁睁地断了香火,就觉得……”
他顿了顿,拿起碗,将米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这平淡,比世上任何一种烈酒,都更辣喉。”
沈流苏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无言相对,夜风吹过,拂动苑中的墨兰,送来一阵幽微的清香。
一种从未有过的,超越了君臣、超越了算计的默契,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无声地生根发芽。
许久,萧玦才放下碗,像是要打破这份过于沉静的气氛,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瑞丰源的案子一结,朝中某些人的手脚总算被绑住了。”他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淡然,“冯承恩呈了折子上来,说拖延已久的先帝藏书阁,总算可以动工重修了。他怕那些旧典籍受潮,打算先从加固和修补阁楼的四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