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沈流苏终于拿着她准备好的“投名状”,走进了御书房。
她并未呈上那片致命的金箔,而是将三样东西依次放在了萧玦的面前:从工部仓库找到的、印有冯府私印的箱底木片拓本;当年太医尸骨的毒素检测报告;以及那株重见天日的“醉颜红”原株标本。
“陛下,”她的声音不卑不亢,目光清澈地迎上那双深邃如渊的帝王之眼,“臣女今日所求,并非为沈家私怨,而是请陛下容我以香为证,在这冬至大典上,还天下一个‘气味可辨、是非可闻’的清明。”
她绝口不提复仇,只谈制度,只谈法理。
这才是帝王最愿意听到的语言。
萧玦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样证物,目光在那株形态妖异的“醉颜红”上停留了许久。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紫金香炉中飘出的龙涎香,气息沉稳,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紧张。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若真相……伤及龙体尊严,你当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警告。
沈流苏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便让香灰替我说话——它不认君王,只认人心。”
那双总是温婉的眸子,此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锋芒,仿佛能刺穿一切权谋与伪装。
萧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从这名女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决绝。
他沉默了更久,最终,从御案上拿起一方明黄色的丝绢,掷于她面前。
“准奏。”他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朕赐你‘代天稽香’之权,冬至大典,所有证物,许你当众启封。”
沈流苏深深一拜,接过那面黄绢。这便是她要的尚方宝剑。
回到百草苑,她立刻命人关闭所有门户。她要重炼“归魂引”。
这一次,她在原有清冷幽远的香方基调中,加入了一味从未用过的香材——“烬语藤”的灰烬。
此藤,是她从沈家旧宅那片焦土之上,发现的唯一一种存活下来的植物。
它仿佛吸收了那场大火所有的记忆,燃烧时,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类似纸张、木料被焚烧碳化的气息。
那是废墟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专为唤醒那些被深埋的、关于烈火与毁灭的记忆而设。
新的“归魂引”,被分装在十二只小巧玲珑的银质莲花香炉中。
“阿念,”她将香炉一一递到阿念手中,“以‘节令安神’的名义,将它们秘密送往各宫主位寝殿。记住,务必亲眼看着她们点燃。我要知道,谁在闻到这股味道后,会睡不着觉。”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吹响总攻前的号角。
真正参与过当年那场阴谋的人,他们的灵魂深处,一定还残留着那夜大火的烙印。
这股“焚宅之息”,会像钩子一样,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勾出来。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阿念便带着一身寒气疾步回报。
“主子!成了!”她的声音压抑着激动,“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在焚香一刻钟后,突然传出器物碎裂之声,奴才们说,娘娘大发雷霆,说香气让她头痛欲裂,命人将香炉砸了!”
“皇后娘娘倒是面色如常,还夸赞香气清雅。但……奴才亲眼看见,她回到内殿后,在无人之处,反复摩挲着腕间的一串檀木佛珠。那佛珠的材质,与当年包裹‘醉颜红’香丸的外壳,一模一样!”
沈流苏唇角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原来,她们都还记得这个味道。”
她霍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传令下去,香政司上下,即刻换穿素白执事服。袖口,给我用银线绣上一圈回纹。”
阿念心头猛地一震!
素白为底,银线回纹——那是十年前,沈家遇难那夜,府中所有守夜仆役的统一标识!
今夜,主子要让这些亡者的衣角,轻轻扫过每一个仇人的脸庞!
冬至前夜,大雪初歇。
沈流苏独自一人,登上百草苑最高处的观星台。
这里可以俯瞰半个皇城,远眺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轮廓。
她没有点燃那充满杀伐之气的“归魂引”,而是点燃了最后一炉“故园春”。
温暖而明亮的香气,如同十年前那个春日午后,母亲为她亲手佩戴香囊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火光映照下,她取出那片承载着血海深仇的金箔誊本,没有丝毫犹豫,将其投入了焰心。
纸张蜷曲,瞬间化为飞灰。
“爹,娘,”她对着跳动的火焰,轻声呢喃,“我不烧你们的恨,我烧你们的名字。从今往后,沈家的清白,不再是秘密,而是律法。”
灰烬随风升腾,飘向墨色的夜空。
就在此时,远处宫墙一角的高耸角楼上,一道沉默的身影伫立不动,左耳边一抹极细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扬起。
是冯承恩。他在为她望风,也在见证这场迟到了十年的祭奠。
沈流苏望着那个方向,缓缓展开手中那面“代天稽香”的黄绢诏书,清冷的声音,与其说是对冯承恩说,更像是对这整座沉睡的皇城宣告:
“明天,我要让全天下都听见,香,是怎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