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听香的人(2 / 2)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在受热挥发时,释放出一种特定频率的、极其细微的香气波动。

这种波动,人的鼻子无法察觉,但对于一个将听觉开发到极致的“听香人”而言,这声音,无疑像是黑夜里最响亮的钟鸣!

七月十四,子时。

东角库焚化院内灯火通明,熊熊的炉火将一盘盘“违禁香”吞噬,浓郁的香气冲天而起。

而在百丈之外的密室里,沈流苏正屏息凝神,耳朵紧紧贴在那根冰冷的竹管口。

阿念和几名心腹侍卫手持兵刃,立于她身后,整个密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丑时一刻,无事发生。

丑时二刻,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炉火燃烧的毕剥声隐隐传来。

阿念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判断失误。

就在丑时三刻,沈流苏紧贴竹管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

她听到了!

在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中,一种极细微、极规律的“簌簌”声,如同春蚕食叶,悄然钻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的源头,就在焚香台边!

对方的身法极其高明,落地无声,连呼吸都控制得几不可闻,但他终究无法控制自己去“听”那香烟升腾的节奏!

“收网!”

沈流苏猛然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早已埋伏在焚化院外的巡防营精锐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封锁了所有出口!

火把的光亮将院内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当他们冲到焚香台边时,那里却空无一人!

来人仿佛一道青烟,在合围完成的前一刻,凭空蒸发了!

一名侍卫首领快步来报,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首使,院内……无人!”

阿念脸色一白。

沈流苏却异常镇定,她快步走进院中,径直来到焚香台边。

炉火依旧旺盛,但那“簌簌”声已经消失。

她的目光扫过地面,最终停在焚香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在被炉火烤得滚烫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个尚未完全蒸发的、半个湿脚印。

鞋底的纹路极为奇特,并非寻常布鞋的针脚,也不是官靴的云纹,而是一圈圈细密的同心圆,像是什么特制的软底履。

沈流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那脚印的边缘刮取下一点点湿润的泥土样本,用油纸包好。

回到密室,她将泥土置于琉璃皿中,滴入显影液。

片刻之后,泥土中竟有几粒微尘,散发出幽蓝色的荧光。

阿念倒抽一口凉气:“这是……寒髓石粉?”

寒髓石,是天下至阴至寒之物,磨成粉后,是沈家独有的、用于稳定某些烈性香料的稳定剂,秘方从不外传!

一个惊人的真相,在沈流苏的脑中轰然炸开。

此人不仅精通早已失传的沈家禁术“听香术”,还拥有只有沈家嫡系才能接触到的独门材料!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念,立刻调阅十年前抄没沈家时,所有物资的流向记录!特别是那些被列为‘损毁’和‘废弃’的物品清单!”

卷宗如流水般被送来。

沈流苏一目十行,疯狂地翻阅着。

终于,在一份字迹潦草、看似毫不起眼的“旧器运往北境熔炉”的清单上,她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清单末尾,用小字登记着:铜鼎二、研钵一、残香匣三。

研钵!那尊刻着家族徽记、用天外陨铁铸成的祖传研钵!

而在这行字的旁边,押运官的签名龙飞凤舞,赫然是三个字——冯承恩!

正是之前那个被她用计擒获、送出“引帝怒”密令的太监冯德全的亲弟弟!

此人当年只是个小小的押运官,如今,却已是工部营造司里一名籍籍无名的低阶匠官。

线索,在这一刻完全闭合!

沈流苏没有下令抓捕。

网已撒开,她要亲眼看看,这网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次日,她以“修缮皇陵香道,需精通旧时营造之法的匠官协助”为由,一道香政司的公文,便将冯承恩“征调”了过来,并特意安排他入住百草苑附近的一间独立驿舍。

当夜,三更。

沈流苏一身夜行衣,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然隐在驿舍对面一棵巨大的榕树树影中。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驿舍之外。

那人身形瘦削,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试图闯入,而是蹲在了冯承恩卧房的窗下,微微仰头,侧耳倾听,仿佛在聆听屋内气息的流动。

就在那一刹那,一片云飘过,清冷的月光掠过他的肩头。

沈流苏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人的肩上,挂着一个半旧的香囊,香囊的穗子已经褪色,但那独特的编织手法和绣线光泽,分明与当初萧玦在她面前亲手焚毁的那只,出自同一批宫制绣线!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任由心脏狂跳。

直到那黑影似乎确认了什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深处。

沈流苏才从树后缓缓走出。

她没有去追,而是来到方才黑影蹲伏过的地方,拾起地上一片被露水打湿的落叶。

在月光下,叶面之上,正静静地躺着一点极其细微、却闪烁着暗光的金色微尘。

是那尊研钵上剥落的金粉!

风穿过林梢,百草苑中无数奇花异草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是沈家列祖列宗跨越了十年的光阴,在向她耳语。

复仇的香气,终于找到了源头。

沈流苏缓缓握紧了手中的落叶,那点金粉仿佛烙印在她的掌心。

她抬起头,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梦呓,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

“原来,听香的人,一直都在等着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