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陛下点香(2 / 2)

御座之上,萧玦的面容隐在袅袅的晨光与香雾中,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继续查。”

满殿的嘈杂戛然而止。

萧玦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沈流苏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把朕这三年来用过的每一炉香,每一味料,都给朕从库里翻出来。你说香不会撒谎,那朕,就陪你听它说话。”

一语既出,满朝皆惊。

礼部尚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流苏深深叩首,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臣,领旨。”

她心中却比谁都清楚:从这一刻起,香政司不再是皇帝试探朝局的工具,而是真正被他握在手中,准备见血的利刃。

调查以雷霆之势展开。

沈流苏调取了内务府近十年的香料入库档案,密密麻麻的卷宗堆满了百草苑的偏殿。

她将这些档案与宫中各殿太监、宫女的轮值记录一一比对,利用“气息共振”法对留存的旧香灰进行分析,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收紧。

很快,一个名字浮出水面——常禄,一个负责御前添香的老太监。

此人正是冯德全的旧部,十年前“徐延年案”后,他因“年迈体衰”被调离了尚熏局的要职,去守了皇陵,谁知三年前又被悄无声息地调回御前,干起了添香的闲差。

沈流苏没有下令抓捕,那只会打草惊蛇。

她反而命阿念以“协助整理旧档,回溯香品源流”为名,将常禄“请”到了香政司,参与这次的回溯工作。

每日里,阿念都客客气气地为他奉上最好的茶水点心,只是那茶中,被悄悄加入了微量的“清神散”。

此物能清心明目,更能瓦解人长期紧绷的神经防线。

第三日,常禄正在翻阅一本三年前的香料损耗账册,当看到某一页的记录时,他浑浊的双眼突然瞪大,继而浑身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幻象。

他猛地将账册扔在地上,抱着头崩溃大哭:“那个月……那个月的损耗我没敢报!他们说换了芯没人知道……没人会知道的!”

证据链,在此闭环!

常禄涕泪横流地供认,自他三年前被调回御前后,徐延年被清洗后留下的暗线便找到了他。

每月,他们都会送来特制的“宁神散”,让他替换掉内务府供给的正品。

那香丸中的软骨藤剂量极低,短期内绝难察觉,但经年累月,足以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君王的心智,使其多思、困乏、易怒。

更令人心惊的是,从他口中,沈流苏得知了一个更恶毒的阴谋:最近送来的这一批香中,竟被加入了“迷龙引”的成分!

此香无色无味,却会通过极其细微的气味分子,诱发人的噩梦与猜忌,专门用于离间君臣之心,让帝王对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产生怀疑!

沈流苏将完整的审讯记录和所有物证封入一个黑漆木匣,附上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陛下日夜所闻之香,皆出自您最信任的‘老仆’之手。”

当夜,月凉如水。

萧玦没有召见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了百草苑。

夜风中,他一袭玄色常服,手中拎着一只已经洗得褪色的锦缎香囊。

他将香囊放在石桌上,推到沈流苏面前,声音有些沙哑:“打开它吧。”

沈流苏认得,那是他自幼时起便随身携带之物,据说是其生母德贤皇后所赠。

“这里面……若真有什么,朕也该知道了。”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燃尽希望后的苍凉。

沈流苏凝视那香囊片刻,没有说话。

她取过那根浸泡过“南酸枣醒液”的银针,动作轻柔地挑开香囊的封线。

里面填充的干花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和香气,变得枯黄晦暗。

她小心地取下一朵,滴上醒液,再将银针刺入。

墨绿色的光晕,如鬼魅般,缓缓在针尖边缘散开。

沈流苏抬起头,迎上萧玦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它一直在让您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萧玦久久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抹墨绿,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似乎也被抽干。

良久,他伸出手,拿起那只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香囊,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一旁的炼香铜炉之中。

呼——

火焰瞬间腾起,将那段被污染的过往与温情,吞噬得一干二净。

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映着沈流苏波澜不惊的眼眸。

“从今往后,”他低声道,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她说,“朕的鼻子,归你管了。”

沈流苏微微颔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悄然收紧。

这,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清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