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政司迁入新衙署的第三日,看似已经尘埃落定的平静,被一道来自工部的紧急呈报骤然撕裂。
负责回填“禁源遗址”地道入口的工匠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入口周边的土壤,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变得坚如铁石,锄镐砸下,只溅起零星火星,根本无法掘入。
这诡异的情形迅速传到了沈流苏的耳中。
当她亲临现场时,只见几名工匠正满头大汗地用铁钎撬着地面。
被强行掘开的表层之下,景象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褐色的泥土中,竟密密麻麻地交织着无数细如发丝的白色根须,盘根错节,宛如一张巨大的地下蛛网。
那些根须仿佛拥有生命,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竟还微微颤动着。
“首使,这……这东西邪门得很!”一名工头心有余悸地说道,“咱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根。”
沈流苏没有说话,她蹲下身,无视旁人的劝阻,伸出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截被锄头斩断的根须。
那根须触手冰凉坚韧,带着一股泥土与陈腐香灰混合的奇特气息。
她将断根凑到鼻尖,闭目轻嗅。
是它。
“魂牵藤。”她缓缓睁开眼,神色微凝,“一种只在长期浸染香灰之地,才能存活的异种植物。传说,它能吸收亡者不散的执念而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激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沈流苏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片被封堵的入口,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块,看到地底深处的黑暗。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这片土地听,又像是在审判那些早已死去的人:“他们烧了人,却忘了,土也记得痛。”
这桩怪事,很快成了香政司内部流传的鬼话。
当夜,阿念带人巡查新衙署的档案阁,却发现一名新晋的小吏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徘徊,神色惶恐,手中死死攥着一张本该早已归档的《香料溯源单》。
“更深露重,在此做什么?”阿念沉声喝问。
那小吏被吓得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协办大人饶命!不是小的不交差,是……是这东西烫手啊!小人近三日,夜夜梦到大火焚身,耳边全是凄厉的惨叫,每日醒来,枕边都有一层薄薄的灰烬……他们都说,是沈家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阿念眉头紧锁,正要斥其一派胡言,沈流苏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幽幽传来:“既是冤魂索命,又岂会只找你一人。”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她没有斥责小吏的迷信,反而温声道:“你心神不宁,是受了惊吓。阿念,带他去百草苑的偏室住下,每日用‘安神引’熏香,好生调养。”
随后,她从小吏手中取过那张已被汗水浸湿的溯源单,目光落在了上面记录的香料名称——“镇魄香”。
当晚,在那间偏室里,小吏沉沉睡去,安神引的淡雅气息弥漫四周。
无人知晓,沈流苏已在卧房的角落,悄然放置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香纱。
那纱上,涂了无色无味的“忆息引”。
此物对活人无碍,却能像磁石一般,吸附并显现出残留在空间中最强烈的气息印记。
两日后,沈流苏取回香纱。
原本洁白无瑕的纱面上,竟凭空浮现出几道淡淡的、灰黑色的指痕。
阿念将指痕拓印下来,与当年旧案宗卷中,一名在东宫火场外发现尸身的、名叫孙五郎的值夜太监留下的掌纹进行比对——分毫不差!
谜底,在这一刻豁然揭晓。
沈流苏在密室中对阿念推断道:“冯德全的地下香库封存不密,常年有微量的‘镇魄香’与‘鸦头粉’泄露,这些成分渗入土壤,日积月累,催生了魂牵藤的生长。而魂牵藤的根系,又反过来吸附了那些散逸在土壤中的气味分子,成了天然的‘记忆载体’。那个小吏之所以会做噩梦,并非冤魂索命,而是他整理的溯源单上沾染了‘镇魄香’的残余气息,与魂牵藤根系的气场产生了共鸣,引动了他心底的恐惧。”
她的话,为这桩鬼事赋予了一个冰冷而合理的解释。
“我需要更多‘魂牵藤’的根。”沈流苏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立刻组织药童,秘密采集根段回来。”
当晚,在百草苑最深处的密室里,数十只琉璃蒸馏器皿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沈流苏亲自上手,将采集回来的魂牵藤根段捣碎,浸泡在特制的药液中,启动了她父亲手札中记载的一种早已失传的技法——“气脉分引法”。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炉火的温度,低温蒸馏,引导着那些从根段中挥发出的、肉眼看不见的气味分子,通过一根根纤细的琉璃导管,重新汇入一只盛有清水的玉瓶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突然,那只玉瓶中,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竟开始微微震动,发出一阵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嘶嘶声。
沈流苏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