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京城一派歌舞升平。
无人知晓,那无色无味的“引梦水”,已悄然混入户部、礼部几位大人的晨起参茶中。
百草苑内,沈流苏依旧是那个与花草为伴的娴静宫女,耐心等待着香气发酵。
第三日天未亮,皇帝身边的近侍福安便带来一道密旨。
没有质问,没有试探,只有一张字条和一句口信。
字条上是三个朱笔圈出的名字,正是她布网要捕的大鱼。
而那句口信,冰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朕的刀,借你一用。别让朕失望。”沈流苏捏紧了纸条,指节泛白。
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复仇,而是与帝王心照不宣的合谋。
今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金銮殿上,香炉里沉水香的清雅气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血!别过来!小殿下的眼睛……在看着我!看着我啊!”
户部郎中钱益谦,一个素来以精明算计着称的朝廷命官,此刻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涕泪横流地瘫倒在地。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双目圆睁,瞳孔里映出的,仿佛不是这庄严肃穆的朝堂,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地狱。
满朝文武瞬间死寂,连呼吸都停滞了。
萧玦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唯有指节在龙袍下微微蜷起,泄露出一丝冰冷的审视。
他的目光越过惊骇的群臣,落在了殿角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沈流苏垂首而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唯有袖中的指尖,轻轻抚过一枚冰凉的铜铃。
就在昨夜,她放出经过特殊熏香训练的细犬,循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药引气味,亲眼看着钱府的仆人将那碗加了料的参茶端进了钱益谦的书房。
“放肆!”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礼部尚书周太傅颤巍巍地走出队列,须发皆张,指着钱益谦痛心疾首,“此乃魇症攻心,以致神思错乱,竟敢在朝堂之上口出疯语,玷污圣听!此等失德之臣,请陛下即刻将其革职,交由大理寺严查!”
“革职查办”四个字,他说得又快又重,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朝中立刻有几位老臣随声附和,言辞恳切,皆是担忧“疯病”会动摇朝纲,败坏官箴。
沈流苏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魇症?
说得真好听。
不过是想在事情败露之前,迅速将这颗失控的棋子从棋盘上拿掉,顺便用“疯病”二字,堵住所有人的嘴。
她不动声色,对身后同样隐于暗处的阿念递了个眼色。
阿念心领神会,悄然退出了大殿。
一道无声的指令已经发出:立刻封锁钱益-谦府邸,尤其是他的书房和私库,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更不许任何人以“去晦气”为由,焚毁任何纸张文书。
龙椅上的萧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立刻准奏,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准了。押下去。”
那声音里,听不出是信了周太傅的说辞,还是另有盘算。
三日后,夜色如墨。
刑部大牢深处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主事在牢房中用头疯撞墙壁,被人救下后,竟抱着狱卒的腿嚎啕大哭。
“我烧了!我亲手烧了那张配方!是我把‘安神引’换成了‘控魂散’!太子殿下那晚根本不是在做噩梦,是他看见了……他看见我们把他关在静思堂里灌药的样子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刑部上下人心惶惶。
守卫连夜将供词报至新成立的香政司。
阿念手握供词,眼中杀意毕现:“首使,此人罪证确凿,我立刻提审,定要他把背后所有人都咬出来!”
密室烛火摇曳,映着沈流苏平静无波的脸庞。
她轻轻摇头,声音比窗外的夜风还要冷:“不。让他活着,也让他继续说。”
她走到药柜前,纤纤玉指在一排排贴着标签的瓷瓶上滑过,最终取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瓶。
“这是‘续梦露’,明日起,让狱中医官混在他的汤药里。”
阿念一怔:“此药……”
“不治疯癫。”沈流苏将瓶子递给他,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画面,会像刀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子里刻画,直到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他把所有秘密都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喊给每一个人听。”
这是比任何酷刑都残忍的惩罚——让他亲手为自己搭建一座永不陷落的精神炼狱。
萧玦是在御书房听完福安的密报的。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福安以为他睡着了。
最终,他只说了一个字:“宣。”
沈流苏走进御书房时,萧玦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雕花窗前,窗外的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孤寒的银边。
“你是在逼他们自曝其短。”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一丝压抑的震动。
“臣只是让风,吹开了那些本就松动的瓦片。”沈流苏垂下眼帘,姿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