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活着的时候,每一次呼吸都会将花蕊的控心香气散播出去,死后,尸身则继续滋养着井底的“香母”。
阿念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与愤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不是在传教……”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他们是在……批量制造傀儡!”
消息传回沈流苏耳中时,她正在翻阅宫中尘封的内侍监名册。
听到阿念的描述,她持卷的手猛地收紧。
她立刻下令,调阅过去十年间所有宫女的入宫档案,特别是尚香局的部分。
一页页翻过,一个可怕的规律浮现出来:过去十年,每逢阴气最盛的七月初七,都恰好有七名年满八岁的女童,以“香侍”的名义被录入尚香局,而后,她们的档案便如石沉大海,再无下文。
沈流苏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翻到了十年前,也就是沈家出事那一年的七月初七。
那一页的墨迹已有些模糊,但那七个名字依然清晰可辨。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沈阿念。
那是她的乳名!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会这么叫她!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当年母亲拼死将她送出火海,或许,救出的根本不只是她一个。
为了迷惑敌人,母亲还准备了另一个“替身”。
那么,自己是谁?
是真正的沈流苏,还是那个被选中的“沈阿念”?
又或者……真正的沈流苏,早已在那场滔天大火里,和她的家族一起,化为了灰烬?
她脸上一片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将那页名册缓缓合上。
她命令阿念,立刻用最隐秘的方式,调配一种名为“逆息香”的禁忌香品。
此香无色无味,却能让服用者在短时间内身体散发出与“香奴”别无二致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足以诱使隐藏在暗处的操控者现身。
香成之日,她亲自在众多可疑的内侍中,选中了一名平日里最不起眼、负责东偏殿佛堂洒扫的小太监。
她不动声色地让他在饮食中服下了“逆息香”。
果然,半个时辰后,那小太监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他放下扫帚,如同梦游般,鬼鬼祟祟地潜入空无一人的佛堂。
他熟练地掀开正中的蒲团,从牌。
他划开指尖,将血滴在香牌上,口中念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便要将其点燃。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埋伏在暗处的香卫一拥而上,瞬间将他擒获,人赃并获。
审讯室里,那小太监眼神涣散,无论如何拷问,都只是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香主归来……迎女王驾……”
沈流苏没有理会他,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枚黑色的香牌吸引。
香牌的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冷刺骨。
她将其翻转过来,在看到背面雕刻的那个古老图纹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图纹,她曾在父亲的手札孤本中见过——那是“九幽令”,唯有沈家直系血脉的精血,才能激活其真正的力量。
是夜,月凉如水。
沈流苏独坐于空无一人的香语阁中,她面前摆着一只琉璃盏,盏中盛放的,正是她从冷香院挖出的、属于母亲的骨灰。
她屏住呼吸,将那枚“九幽令”缓缓浸入盛着骨灰的清水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令牌在接触到骨灰的瞬间,竟如同饥渴的海绵,将那些细微的灰烬尽数吸附,原本漆黑的牌身微微震颤起来,表面缓缓浮现出一行以血色写就的古篆小字:
“血脉非血,信者为嗣。”
沈流苏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那八个字,一遍又一遍。
片刻之后,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个信者为嗣……”
她终于明白了。
幽冥女王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血脉的延续,更不是一具肉身的重生。
她要的,是信仰!
是谁继承了沈家的调香术,谁掌握了香的秘密,谁能让世人重新记起“香主”的存在,谁,就是她的“嗣子”!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枚已然不同的九幽令,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将其封入蜡丸,交给了门外一直静候的王忠。
“王公公,”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明日辰时,你亲自去办。放出风声,就说新任香主沈流苏,将于观星台举行‘招魂大典’,以沈家秘法,召回亡母与族人英灵,告慰天地。”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王忠,目光锐利如刀。
“还有,请陛下……务必到场观礼。”
王忠接过蜡丸,那小小的蜡丸在他苍老的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深深一揖,低头退下。
而在他转身没入黑暗的刹那,他宽大袖袍中,那片被他偷偷藏起的“识妄粉”铜镜碎片,正隔着层层布料,再次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无可抗拒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