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沈流苏,就是那根负责搅动浑水的棍子!
“奴婢……遵旨。”她深深一福,将心头的惊涛骇浪尽数压下。
袖中,三枚早已备好的“爆香丸”被指尖的温度捂热。
这药丸以高纯度的香料精油混合烈性草木粉尘制成,一旦遇火触发,便会瞬间爆开,形成一片浓郁的香雾屏障,足以在片刻间改变小范围内的香气格局。
她,准备好了。
凤仪宫内,华灯璀璨,奢靡的暖风中都带着权力的味道。
皇后端坐主位,笑语嫣然;贵妃斜倚软榻,媚眼如丝。
宫女们穿梭如云,唯独沈流苏,以验香御前宫女的身份,安静地立在角落,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吉时到,王公公亲自捧着一个雕花紫檀木盒,步履稳健地走了上来。
他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娴熟与优雅,仿佛他捧着的不是香料,而是无上的权柄。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便是大食国新贡的极品龙涎香,燃之,可使满室生春,三日不绝。”
他打开木盒,一块色泽灰白、形态古朴的香料静静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上。
沈流苏上前一步,正欲按规矩取样试闻,王公公却笑着拦住了她:“沈姑娘不必费心,此等珍品,杂家亲自来焚,方能显出其十成十的妙处。”
说着,他捻起一小块龙涎香,放入早已备好的金丝博山炉中,亲手点燃。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奇异的、带着海洋与花蜜混合的醇厚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沈流苏指尖微动,一枚“爆香丸”无声地滑入她掌心,她屈指一弹,药丸精准地落入香炉底部的炭火之中。
“滋啦”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炉中青烟猛地一滞,随即爆出一团浓郁的白雾!
一股辛辣与甘甜交织的复杂气味瞬间炸开,将龙涎香原本的香气冲得七零八落。
在场众人只觉异香扑鼻,皆是一愣。
而沈流苏的眼中,却只有那片白雾!
在“爆香丸”的催化下,任何隐藏的香气成分都会被瞬间激发出来!
她死死盯着那片雾气,鼻翼微动……有了!
在那龙涎香的醇美之下,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阴邪无比的气息!
是鬼引灯油!
虽然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但绝对错不了!
“哎呀!”沈流苏发出一声惊呼,像是被异香呛到,身体一晃,手肘“不经意”地撞在了香炉上。
“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博山炉翻倒在地,滚烫的香灰与燃烧的龙涎香撒了一地。
“大胆奴婢!”皇后厉声喝道。
“来人!还不快给本宫拖下去!”贵妃也怒斥出声。
场面瞬间大乱。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无人注意,沈流苏在摔倒的瞬间,将一把早已攥在手心的淡黄色粉末洒了出去。
“显踪香粉”!
此粉专为追踪油性物质而制,遇油则变色。
只见那淡黄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大部分毫无变化,唯有其中一缕,在接触到某种看不见的痕迹后,瞬间泛起了幽幽的蓝色涟漪!
那蓝色的痕迹,如同一条诡异的小蛇,顺着王公公后退时留下的靴底纹路,一路蜿蜒,消失在通往偏殿的廊柱之后!
就是他!
沈流苏顾不得皇后的怒火,猛地爬起身,提裙朝着那幽蓝的痕迹疾奔而去!
穿过珠帘,绕过回廊,她终于在偏殿外的廊柱下,看到了那个身影。
王公公背对着她,静静地站着,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灯中,一簇碧绿色的火焰正在无声地跳跃。
鬼引灯!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谦卑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和嘲弄。
“丫头,反应不慢。”他开口,声音不再尖细,反而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你以为,香只是花草的游戏吗?”
他举起手中的鬼引灯,碧绿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如同两簇鬼火:“这宫里的每一缕烟,都是权柄的呼吸,是欲望的低语。你破得了毒,解得了香,可你破不了人心。”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灯举过头顶!
呼……!
仿佛是一个信号,四周原本昏黄的宫灯,在同一时间齐齐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道碧绿的火焰从黑暗中亮起,东边屋檐下,西边假山后,南边月门旁……整整十三盏鬼引灯,如同十三只睁开的魔眼,将沈流苏团团围住!
云隐的“灯影十三人”,竟已潜伏宫中,倾巢而出!
致命的香气在瞬间浓郁了十倍,沈流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神智开始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穿云裂石的鹤唳,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早已盘旋在凤仪宫上空的白鹤,如同收到指令的闪电,猛然俯冲,巨大的双翅在低空带起一阵狂风!
“哗啦!”
早已埋伏在屋脊瓦楞间的数十个香雾袋,被这股强劲的气流瞬间引爆!
混合了九种极端香料的“逆闻香阵”,在顷刻间化作一片无形的、巨大的浓雾,将整个庭院彻底笼罩!
混乱,极致的混乱!
上一秒还得意冷笑的王公公,脸上的表情猛然凝固,随即扭曲。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大脑,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不!不……!我不是叛徒!我没有背叛陛下!是崔元!是崔元用药控制了我!我不想的!啊……!”
在众“掌灯人”的惊骇与混乱中,王公公涕泪横流,跪倒在地,嘶吼着,挣扎着,仿佛陷入了最可怕的梦魇。
沈流苏站在香阵的中心,她佩戴的“醒魂香囊”散发出清冽的龙脑香气,让她在这片记忆的漩涡中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她缓步上前,在王公公因痛苦而掉落的鬼引灯旁蹲下,拾起那根已经熄灭的灯芯管。
轻轻吹去上面的灰烬,一行微不可见的雕刻编号,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柒”。
第七号。
沈流苏抬起眼,望向被宫灯映得诡谲变幻的漆黑夜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你们以为,只有你们会点灯?”
她轻声低语,声音散入风中。
“可我……是专门来灭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