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街角,他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踮着脚,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递给一个卖麦芽糖的老叟。
那正是蜀汉的“钱票”。
贾充怒火中烧,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钱票,当着孩子的面“刺啦”一声撕成碎片。
“妖蜀伪币,惑乱人心,该毁!”
孩童先是一愣,随即“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那是给我娘换药的钱!我娘病了,郎中说,只有归命坊的药才能治!也只有这张票,才能换到药!”
哭声凄厉,像锥子一样扎进贾充的心里。
他看着孩子绝望的脸庞,又看了看地上随风翻飞的碎纸片,一瞬间,竟僵立在街头。
他奉行的法令,他维护的秩序,在这一刻,竟成了一个孩子救母路上的绝壁。
最终,他默默蹲下身,在一众百姓复杂的目光中,将那些撕碎的票片,一片片捡起,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袖中。
南郑,归命坊。
坊市中央新立了一座“民议亭”,刘忙没有高坐明堂,而是亲身至此,听百姓诉说疾苦。
一个从魏地逃难来的老妇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使君啊!我儿本是邺城农夫,被魏官强征为役,说是去修长城。前日同乡捎信回来,说他半路就饿死了,可官府的文书上,却写着‘与蜀寇交战,力竭而死’!我可怜的儿啊,连个‘忠勇’的虚名都得不到,竟成了他们攻讦您的借口!”
刘忙沉默地听着,眼中的温和渐渐凝成一抹沉郁的哀色。
他亲自扶起老妇,对身旁的书记官道:“记下来,一字不漏,记入《民冤录》。”
待人群散去,诸葛亮在一旁低语道:“主公,此录所记,皆是魏政失德、司马失心之铁证。待时机成熟,若将此录于阵前焚之,便可引动‘天命焚书’之力,以万民之怨,洗尽魏政粉饰的虚名,让天下人看清,谁才是真正的窃国之贼。”
刘忙点了点头,望向长安的方向,目光深远:“等长安全境彻底归心,民意沸腾之时,我们便将这万民的血泪,烧给这苍天看一看。”
洛阳,魏祖庙。
夜祭龙脊已是第七日,也是最后一夜。
司马懿身着祭服,在缭绕的香烟中,对着庙中那尊巨大的金龙像,行三跪九叩大礼。
就在他额头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龙爪,正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闷哼一声,强撑着抬起头,惊骇地看到,那尊坚不可摧的金龙雕像眉心处,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同时,香炉中燃烧殆尽的香灰,竟未散去,反而诡异地聚成了一行小字:“天命不在庙堂,而在阡陌田野。”
司马懿双目赤红,那一行字如淬毒的烙铁,烫得他理智断线。
他猛地抓起一旁的铜香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我司马懿一生不信天,不信命!今日,我偏要逆天改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怒吼,声音嘶哑而疯狂,“贾充!给我拟《讨逆檄文》,就以刘备‘伪仁惑民,乱我邦畿’之罪,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伐此贼!”
檄文的墨迹尚未干透,一封急信便由辛宪英府上遣人送抵。
司马懿带着余怒拆开,里面是两卷抄本,一卷是厚厚的“归命坊民议录”,另一卷则是薄薄的《告魏民书》。
他先翻开了后者,目光扫过那些直白而恳切的文字,当看到“王不进城,我们进城”这一句时,他持着竹简的手指,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句话,比千言万语更具杀伤力,它宣告了一种他从未想过的失败——不是败于兵戈,而是败于民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一滴檐水顺着庙宇的飞檐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滴在庭院中那座小型龙脊石雕的眼窝处,宛如一滴冰冷的泪。
就在此时,司马懿的脑海中,那久未出声的系统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迫,低沉鸣响:
【警告:“龙脊气运”出现剧烈动摇,天命之争已进入终局倒计时。】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南郑,刘忙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铜管前,将耳朵贴在管口。
这铜管深埋地下,能捕捉到地脉最细微的回响。
他闭上眼,静静聆听着从北方传来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律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哀怨、愤怒、与新生希望的复杂声音。
在洛阳城内连绵的雨幕中,有孩童们躲在屋檐下,用稚嫩的嗓音,开始传唱一首不知从何而起的歌谣。
那歌谣的调子简单又哀伤,人们叫它,《赎罪谣》。
歌声穿透雨帘,飘向远方,似乎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大仪式,奏响了最初的序曲。
归命坊的中央,一片巨大的空地已被平整出来,无数百姓正翘首以盼。
一座崭新的巨鼎雏形,正在熊熊炉火中,等待着最后的淬炼与铸就。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鼎匠,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跪倒在地,对着那炉火与鼎坯,虔诚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