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清辉洒满南郑王府的亭台楼阁,却照不进那间沉寂的寝殿。
阿水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如同黑夜里的一道影子。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个曾以一己之力扛起汉中未来的男人,如今却连呼吸都显得如此艰难。
她俯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在他心口的位置,那是金色光芒的源头。
往日里,她能听到如江河奔腾般的澎湃之声,那是属于他的、属于整个汉中的心跳。
可现在,耳边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游丝之音,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阿水的心沉到了谷底,指尖冰凉。
王的气运,正在消散。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退出了房间,身影快得像一阵风。
片刻后,南郑城中几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几道身影被同时唤醒。
他们是“拾光队”,是刘忙最早收留的孤儿,是亲眼见证他如何从无到有,将这片土地变得温暖的最初追随者。
“王忘了我们,但他不能忘了自己。我们不能忘王。”阿水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鼎通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他抓起一把刻刀和一捆竹简,第一个冲了出去。
在他的带动下,“拾光队”的成员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没有去寻找名医,也没有去祈求神佛,而是敲响了南郑城中每一户寻常百姓的家门。
“写下你记得的,关于王的一件小事。”
这个请求在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但没有人拒绝。
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从归乡坊到工匠营,从学堂到田垄,整个南郑城仿佛在一瞬间苏醒。
刻刀划过竹简的沙沙声,汇成了这个夜晚最动人的交响。
“我记得,他说‘有饭一起吃’,然后就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我们这些刚投奔过来的流民。”一个壮汉说着,眼泪砸在了竹简上。
记忆,是最纯粹的力量。
这些被遗忘在日常琐碎中的点点滴滴,此刻被一一拾起。
一夜之间,数千卷竹简堆积如山,墨迹未干,却承载着万家灯火的温度。
阿水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整理成册,命名为“拾光卷”。
与此同时,城南的望星台上,法正一袭青衫,凭栏而立,面色凝重如铁。
他的目光穿越千山万水,遥望着许都的方向。
只见那里的夜空中,紫气冲天,凝成一条咆哮的巨龙,而在紫气之下,一座宏伟的祭天坛轮廓若隐若现。
曹操,终究还是动手了。
他要借天命之名,彻底否定刘忙在汉中建立的一切。
法正心中一紧,急忙赶回王府,却看到刘忙已经无法言语,双目紧闭,唯有右手食指,在床沿的铜管护栏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
那节奏,时而舒缓,时而急促,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存在对话。
“王上?”法正试探着呼唤。
刘忙的眼皮动了动,敲击的节奏却未停下。
法众目睽睽之下,法正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将所有想说的话,将所有的力量,都留给了脚下这片土地,留给了那贯穿整个汉中的地脉!
他俯身听了片刻那铜管的微弱震动,随即直起身,沉声道:“来人!”
王令通过法正之口,迅速传达下去。
一车车的“拾光卷”被运往南郑城中心的修史堂,与那面记录着汉中每日变化的“民史廊”并列展出,供所有百姓阅览。
紧接着,赵云一身戎装,领命而来。
刘忙的第二道命令,是让他护送已经长成少年的楼班返回北方部落。
临行前,除了大量的粮草种子,还有一份刘忙亲手绘制的《农政辑要》,以及数十架样式奇特的“共鸣犁”。
这犁的犁铧中嵌入了中空的铜管,耕作之时,犁地者用力的气息、土地翻新的生机,都会通过这铜管的震动,丝丝缕缕地导入地脉之中。
楼班跪在刘忙床前,泪流满面,重重叩首:“阿爸,我懂了。我带回去的不是兵器,是和平与生机。”
三日后,许都的诏书快马传至南郑,张贴于市。
诏书言辞激烈,直斥刘备窃据蜀地,其子刘忙更是伪称民选,实乃以妖术蛊惑人心,号召天下共击之。
消息一出,南郑士林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就对刘忙“重民轻士”政策不满的世家大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主战、甚至是归降曹操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