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三更天的寒意仿佛能穿透帐壁,与帐外呜咽的山风一道,吹得烛火飘摇不定,将人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
黄忠高烧不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嘴唇干裂,偶尔溢出一两声含混不清的呻吟。
他那只挽过千钧强弓的右臂,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肌肉抽搐,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与花白的乱发粘连在一起。
梦魇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定军山巅,那面象征着曹魏威严的“帅”字大旗,在自己的箭下轰然坠落,而夏侯渊惊愕的眼神,是他此生最辉煌的战利品。
“……帅旗倒了……夏侯妙才,你也怕老?”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说不清是快意还是悲凉的颤抖。
跪在榻边的少年小石,死死攥着老将军那只滚烫的手,泪水早已决堤。
他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也不懂什么沙场功名,他只知道,那个教他识字、喂他第一口饱饭的黄爷爷,快要被这场胜利活活耗死了。
帐外,刘忙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山风吹动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重。
他再一次沉入那玄之又玄的“共感”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定军山战场上那金戈铁马的喧嚣,而是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苦涩洪流,冲刷着他的心神。
他“尝”到了。
那不是画面的闪回,而是真真切切的滋味。
三十岁,长安虎贲郎选拔,考官轻蔑的眼神和一句“筋骨已老,不堪大用”,是掺着沙子的冷饭味。
五十岁,荆州城下,作为一员偏将,看着年轻的同僚因一次微末功劳便被提拔,而自己的升迁文书却积满灰尘,是发了霉的陈茶味。
六十岁,初见刘备,帐中诸将审视的目光,带着对一个“老朽”的疑虑与不屑,是寒冬里结了冰的苦药味。
一幕幕被岁月尘封的屈辱与不甘,此刻尽数化为实质的痛楚,在刘忙的胸腔中翻搅。
他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般的闷痛,仿佛那些轻视与遗忘的刀子,也一刀刀刻在了自己心上。
“原来……”他低声自语,声音微哑,“他不是为杀敌而战,不是为功名而战……他是为不被遗忘而战。”他怕自己穷尽一生,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一个“老”字。
恰在此时,天色微明,营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刘封带着一脸的激动与风霜闯了进来,声音因兴奋而拔高:“使君!天大的好消息!张合被我军围困于断龙谷,插翅难飞!敌军断粮,士气已然崩溃!我们若此时尽起大军,挥师北上,必能一鼓作气,直取汉中!”
他身后的法正却是一脸凝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元帅,不可。黄老将军重伤未醒,我军最精锐的龙骑营群龙无首,士气虽盛,却也因定军山一战疲惫不堪。更何况,曹操若得知夏侯渊授首,定会亲率大军前来报复。届时敌军新至,我军疲敝,又无主心骨坐镇,恐有大败之虞。”
刘封急道:“孝直此言差矣!兵贵神速,岂能……”
“主心骨?”刘忙打断了他,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顶寂静无声的帅帐,声音低沉而有力,“真正的主心骨,从来不是谁第一个冲锋陷阵,也不是谁的官阶最高……而是谁,能让三军将士心甘情愿,为他死战到底。”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最后一撮珍贵的“云南白药粉”。
这是他从系统商城兑换的最后一点存货。
他将药粉尽数倒入一碗温热的参汤中,仔细搅匀,递给小石:“去,想办法喂黄老将军喝下,一滴都不能剩。”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赵云策马而至,翻身下马时,带起一片尘土。
他身上的铠甲满是沙尘,脸庞也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使君,军情紧急!”赵云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斥候探明,曹军三路出现异动——许都方向,烟尘蔽日,旌旗连绵数十里,恐怕是曹操亲征大军已经开拔!同时,子午谷方向发现有轻骑部队快速穿行,旗号不明,但行军路线诡异,疑为徐晃所部。最重要的是,有一支约三千人的黑甲重骑,打着‘虎卫’旗号,正脱离主力,向定军山方向疾驰而来!”
法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虎卫军?那是曹操的亲卫精锐,战力远非寻常兵马可比!曹操竟然动用了他们,看来,必是为了给夏侯渊复仇,为雪定军山之耻而来!”
“不。”刘忙缓缓站起,他们是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把黄忠老将军的功绩,把我们定军山的胜利,死死地钉在‘侥幸’这两个字上!
他们要告诉天下人,一个老卒的偶然爆发,在曹魏真正的铁蹄面前,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