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将最后一缕撕裂的素绢分发下去,锦官城中最寂静的惠民工坊内,百名织女的呼吸声,竟如风箱般沉重。
她们没有哭,泪水早在饥饿与绝望中流干了。
“没有针,没有线。”一个年轻的织女声音干涩,指甲因常年劳作而开裂。
阿桑没有说话,她拔下头上那根唯一的木簪,在粗糙的石磨上用力一磨,簪尖瞬间变得锐利。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刺破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染在了素绢残破的边角上。
血,就是她们的朱砂。
“拆发簪为钩,抽裙线为丝。”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工坊内死寂的干柴。
女人们纷纷效仿,磨尖了发簪、骨钗,甚至断裂的竹筷。
她们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早已破旧的裙摆内侧,抽出仅存的几根完整的丝线。
这些丝线,曾是她们身为织女最后的体面。
工坊内,只剩下簪尖划过布帛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中年妇人忽然停下了手,无声地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锦缎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哽咽着,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儿饿死前,拉着我的手问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娘,刘使君真的会来吗?’……这旗,我替他绣。”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砸碎了所有人强撑的坚硬外壳。
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却又被她们死死地捂在嘴里,生怕惊动了巡夜的官兵。
她们将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期盼,都一针一线地,用血与泪,绣进了那幅巨大的锦缎之中。
迎刘使君。
四个字,笔画歪斜,粗糙不堪,却仿佛是用生命刻画上去的。
天光微亮时,巨旗终于完成。
女人们将它仔细卷好,藏在了最大的一架织机沉重的底座之下,仿佛藏起了一个足以颠覆成都的秘密。
城外,晨曦初露。
拄着鸠杖的秦宓步履蹒跚地走向刘忙的营地。
他本是来做最后一次斥责的,斥责这个围城的“伪君子”让城中百姓陷入绝境。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惠民工坊前,百姓们正排着长队领取崭新的犁具,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新编的《蜀民十苦》,一群孩童围坐着,听得入了迷,时而发出稚嫩的愤慨声。
最让他震惊的,是一座新建的工棚里,几个老匠人围着一架水排鼓风炉,看着那熊熊燃起的火焰,竟激动得老泪纵横,放声大笑。
那是希望的景象,是他在锦官城中早已看不到的生机。
秦宓浑身一颤,手中的鸠杖几乎握不住。
他终于明白,绝望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他缓步走到刘忙的营帐前,看着那个亲自出来迎接他的年轻人,这位一生高傲的蜀中名士,竟缓缓整理衣冠,对着刘忙长揖至地。
“昔日,老朽骂使君为伪君子,如今方知,真正的伪者在城中,而真仁,在城外。”
刘忙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眼中没有半分得色。
秦宓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此乃老朽毕生所学,着《蜀风正议》。民心所向,天命可知。请使君纳之。”
几乎是同一时间,法正也在中军大帐内做出了他的抉择。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刘璋昔日赐予他的所有文书、信件,尽数投入火盆。
火焰升腾,映着他决然的脸庞。
“蜀非难取,难在长治。”法正转身,向刘忙呈上了一份崭新的策论,“正不才,献《取蜀三策》于使君。”
“一曰‘赦张任部属以安军心’。张任愚忠,然其部下多为蜀中子弟,赦其无罪,则蜀中兵士之心可安。”
“二曰‘废官坊私役以收工望’。尽废刘璋设立之各类官坊劳役,还利于民,则蜀中工匠、农人之心可收。”
“三曰‘设蜀学讲经以立文统’。兴办学堂,以儒学经典教化蜀中子弟,使君之德政方能深入人心,流传后世。”
他慨然长拜:“使君若行此三策,正,愿效犬马之劳!”
子时三更,夜色如墨。
东门箭楼之上,张翼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张任最后一名心腹哨官。
他站在城头,对着城外黑暗的原野,举起了早已备好的火把,划出三道明亮的弧线。
信号既出,城外数里外的沱江边,赵云银枪一摆,低喝一声:“渡河!”早已蓄势待发的轻骑兵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人衔枚,马裹蹄,如一群夜色中的鬼魅,向着成都东门疾驰而来。
然而,他们未及靠近城门,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