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宫脑海中炸响,让他审视刘备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深邃。
他戎马半生,自诩看人精准,却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青年。
就在陈宫心绪翻腾之际,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慌张来报,话音未落,一个身着便服、却依旧难掩其魁梧霸气的身影已然闯入堂中。
来人正是吕布。
“陈公台!”吕布的目光越过刘备,如利剑般直刺陈宫,“你既来投徐州,为何不先来见我,反倒与玄德公在此密谈?莫非在你眼中,我吕奉先如今只是他帐下一员裨将,不配与你共商大事了?”
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被轻视的屈辱。
吕布身后,张辽、高顺等人亦是面色不善,显然是为主帅鸣不平而来。
一时间,府衙内的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宫眉头紧锁,正欲开口解释,刘备却已长身而起,迎了上去。
他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色,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与熟稔,仿佛在迎接一位闹别扭的至交好友。
“奉先息怒,”刘备的声音温醇而有力,轻易便压下了堂内的火药味,“公台先生初至,人生地不熟,我先与他叙话,正是为了替将军分忧啊。”
“分忧?”吕布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然也。”刘备坦然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愈发真挚,“将军乃盖世虓虎,统军征伐,威震八方,何须公台先生来节制?我之所以任命公台先生为军师祭酒,专理军务,实则是为了防止日后军中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来与将军你争夺兵权。如此,将军便可安心在外征战,无后顾之忧。此乃为你我二人扫清障碍,而非架空将军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吕布的地位,又将一个看似夺权的举动,解释成了对他的保护。
吕布胸中的怒气,不由自主地消散了三分。
刘备见状,顺势从案上取过一卷早已备好的羊皮地图,亲手递到吕布面前:“奉先请看,此乃我徐州北线最新的布防图。鲜卑屡屡南下劫掠,已成心腹大患。我思来想去,放眼整个徐州,唯有将军与你麾下的并州狼骑,能担此重任,为其前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吕布,一字一句道:“兵符,我现在便可交到你的手上。三千精骑,任你挑选。此战若胜,你便是护卫徐州百姓的第一功臣!”
话音刚落,刘备果真从腰间解下一枚虎头兵符,毫不犹豫地塞进吕布手中。
那冰凉而沉重的触感,让吕布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兵符,又抬头看看刘备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却被对方三言两语化解了怒气,反倒接下了一份天大的信任和一场建功立业的良机。
吕布握着兵符,带着满腹的困惑与激荡,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父亲,”吕玲绮端上一杯热茶,轻声劝道,“女儿觉得,刘使君不似奸诈之人。他若真要夺您的兵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昨夜酒宴之上,他若在酒中下药,我等岂非束手就擒?”
一旁的侯成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将军!我等残部归降,非但没有被歧视,反而人人得授实职。你看那宋宪,不过一介武夫,如今都当上了步兵营的教头,整日里神气活现的。这等待遇,末将跟了您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哪家主公能做到!”
部将们的言语,女儿的分析,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吕布心上。
他回想着自兵败以来,刘备的种种举动:收留他们,提供粮草,整编兵马,甚至不惜得罪本地豪族也要力保他们。
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不计前嫌的宽厚与信任。
吕布沉默良久,摩挲着那枚尚有余温的兵符,终于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释然:“或许……我这次,不是被收编,而是……被‘救’了?”
出征的前一夜,月凉如水。
吕布正在营中擦拭他的方天画戟,帐外亲兵忽然通报,说刘备来访。
吕布心中一凛,急忙迎出,却见刘备只带着赵四一人,便服简从,立于月下。
“玄德公深夜至此,所为何事?”吕布拱手问道,心中不免有些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