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没有参与搬运,他手持步枪,警惕地守在烟雾边缘,如同守护领地的头狼,随时准备扑杀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那些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日军身影,扫过队员们奋力搬运物资的背影,最后落在那辆被他解决的豆战车上。
这一仗,赢了,但赢得很险,很勉强。佐藤的狠辣与算计,再次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分钟时间到。
“撤!”陈峰果断下令。
队员们毫不犹豫,带着缴获的物资,迅速消失在来时的山林小路中,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烟雾渐渐散去,只留下瘫痪的车辆、死伤的日军士兵,以及被搬空了大半的卡车货厢。还有那辆静静趴窝,舱盖冒着一缕青烟的豆战车,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当日军援兵在一个多小时后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的现场和满地狼藉的脚印通向茫茫林海雪原。带队的一名日军大尉看着那辆被内部爆破的豆战车,脸色铁青,尤其是当他得知带队伏击的“挺身队”小队长和隐藏的狙击手均已玉碎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八嘎!又是那支‘幽灵部队’!又是那个陈峰!”
……
崎岖的山路上,义勇队员们虽然疲惫,但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收获的喜悦。这一次出击,虽然没能全歼敌人,也没能缴获全部物资,但获取的粮食和弹药,足以让队伍再支撑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些药品,更是雪中送炭。
赵山河扛着一箱子弹,走到陈峰身边,咧嘴笑道:“队长,还是你厉害!要不是你端了那铁王八,咱们今天非得栽在那里不可!你怎么想到钻那里面去的?”
陈峰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看了看队伍,清点人数,发现又少了三个熟悉的面孔,心情愈发沉重。“伤亡情况怎么样?”
“牺牲了两个,重伤一个…是铁娃,肚子被打穿了,林姑娘正在后面想办法。”赵山河的声音低沉下去。
陈峰沉默地点了点头。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牺牲。这就是残酷的战争,无关穿越,无关先知,只有血与火的现实。
回到位于一处隐蔽山坳的临时营地——几座利用天然山洞和树枝搭建的简陋窝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伤患压抑的呻吟声。
林晚秋正蹲在重伤的铁娃身边,她的棉袍下摆沾满了血污和泥泞,原本白皙纤细的手指因为长期处理伤员和清洗绷带而变得粗糙红肿。她小心翼翼地用煮沸过的布条清理着伤口,然后将最后一点磺胺粉(可能是通过特殊渠道高价购得或从日军处缴获的珍贵抗生素)洒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她的动作专注而沉稳,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温柔。
看到陈峰回来,她抬起头,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峰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铁娃苍白的脸色,低声问:“怎么样?”
林晚秋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失血太多,伤口太深…磺胺也只能暂时控制感染,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缺药,缺太多的药了。”
陈峰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这个才十七岁,原本应该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少年,如今却生命垂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面对佐藤的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我们抢回来一些药品,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陈峰示意队员们将缴获的药品箱搬过来。
林晚秋检查着那些日文标识的药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有止血粉,还有奎宁!太好了!这能救很多人的命!”
她立刻忙碌起来,指挥着几名女队员分拣药品,给伤患换药。
陈峰站在一旁,看着她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的身影,看着她那双本该执笔抚琴的手,如今却在血与脓之间穿梭,心中百感交集。乱世之中,每个人都被迫成长,被迫坚强。林晚秋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富家小姐,她已经成为了这支队伍不可或缺的支柱,用她的知识和勇气,支撑着伤员们生的希望。
然而,药品的紧缺,仅仅是他们面临的诸多困境之一。更严峻的问题是,“集团部落”像毒瘤一样蔓延,正在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生存的土壤。
傍晚,在作为指挥部和集体宿舍的最大山洞里,陈峰、赵山河、苏明月以及伤情稍有好转的老烟枪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众人凝重疲惫的脸庞。
老烟枪裹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地汇报着他拼着性命从山下带回的情报:“…鬼子在黑瞎子沟也建了‘部落’,把周边十几个屯子的人都赶进去了…王老六那个屯,不肯走的,被…被鬼子架起机枪…全屯老少…一百多口啊…”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老眼里滚下两行热泪,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呼啸的风声。
苏明月紧咬着下唇,脸上笼罩着悲愤的寒霜。她负责的群众工作,因为“集团部落”政策,几乎陷入了停滞,许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都被切断,一些积极的群众惨遭杀害。
赵山河猛地一拳砸在地上,低吼道:“这群畜生!队长,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得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票!救不了全部,救一个是一个!”
陈峰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火苗,脑海中浮现的是现代军事教材中关于“隔离平民与抵抗力量”的战术分析,以及历史书上关于日军“三光政策”的冰冷记载。当文字变成血淋淋的现实,那种冲击力足以让人窒息。
他知道赵山河说的是气话,也是大部分队员的心声。眼睁睁看着同胞受难而无动于衷,这与他们抗日的初衷背道而驰。
但是,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救,当然要救。”陈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但不能硬拼。佐藤正希望我们沉不住气,去攻击防守严密的‘集团部落’,那正好落入他的圈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赵山河急道。
“我们力量有限,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陈峰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老烟枪,你摸清楚黑瞎子沟‘部落’的防守情况了吗?兵力部署,换岗时间,有没有薄弱点?”
老烟枪擦了擦眼泪,努力回忆着:“防守很严,四周都有岗楼,铁丝网通了电(可能是夸张或误传,但反映了防守严密),白天有伪军巡逻,晚上主要是鬼子的巡逻队…不过,我听说他们每隔五天,会从外面运一次粮食进去,走的是西边那条老林子边的路,那段路不太好走,守卫可能会松懈一点…”
“运粮队…”陈峰眼中精光一闪,“这是一个机会。不打‘部落’,打他的运粮队!”
苏明月立刻明白了陈峰的意图:“劫了粮食,既能缓解我们的粮荒,也能让‘部落’里的百姓断粮,加剧日伪的矛盾,或许能制造混乱,为我们接触里面的群众创造机会?”
“没错。”陈峰点头,“而且,运粮队的护卫力量,肯定不如据点或者正规行军部队。这是我们目前有能力啃下的目标。”
赵山河也反应过来,兴奋地摩拳擦掌:“对!抢他狗日的粮食!让部落里的乡亲们也看看,咱们没忘了他们!”
“但是,”苏明月保持着冷静,“行动必须周密。佐藤吃了今天伏击的亏,对运输线的保护肯定会加强。而且,劫粮之后,如何把粮食运回来,如何应对日军的报复性扫荡,都必须考虑清楚。”
陈峰赞赏地看了苏明月一眼,她总是能考虑到更深层次的问题。“所以,这次行动,需要详细的计划和严格的执行。明月,你通过还能联系上的内线,尽量摸清运粮队的具体时间和兵力配置。山河,挑选身手好的弟兄,进行针对性训练,特别是山地快速机动和搬运。老烟枪,你好好休息,养好伤,还需要你盯着山下的动静。”
“是!”几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安排妥当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陈峰却毫无睡意,他走出山洞,来到一处可以俯瞰茫茫林海的悬崖边。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在厚重的云层间若隐若现。脚下的林海如同墨色的波涛,在风中起伏,发出深沉的呜咽。严寒刺骨,但他似乎感觉不到。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从穿越之初试图阻止“九一八”的徒劳,到如今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了生存和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挣扎。他改变了一些小事,救下了一些人,但历史的大潮似乎依旧沿着固有的轨迹滚滚向前,甚至因为他的出现,敌人的手段变得更加酷烈和针对。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这无边的黑夜,笼罩着他。他知道未来的十四年将有多么艰难,知道抗联将付出何等惨烈的牺牲,知道胜利终究会到来,但这个过程,每一步都浸透了鲜血。
“峰哥。”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晚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旧大衣披在他身上,“山里风大,小心着凉。”
陈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晚秋,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能改变最终的结果吗?”
林晚秋沉默了片刻,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黑暗的远山。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知道能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黑瞎子沟那一百多口人,就白死了。铁娃,还有那么多牺牲的弟兄,也白死了。”
“我们每从鬼子手里抢回一袋粮食,每救下一个乡亲,每消灭一个敌人,就是在告诉那些侵略者,中国人没有屈服,东北没有亡。”她转过头,星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如同雪原上的星辰,“这本身就是意义,峰哥。”
陈峰浑身一震,转头看向她。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这个时代中国人最朴素的信念和最坚韧的力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有赵山河这样的铁血汉子,有苏明月这样的坚定战士,有老烟枪这样的底层义士,更有千千万万个像林晚秋一样,在绝境中依然相信光明、并为之奋斗的普通人。
他心中的迷茫和无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星光驱散了不少。是啊,历史的洪流或许难以逆转,但个体的挣扎与抗争,本身就是在书写历史的另一种可能。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晚秋冰凉的手指。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站立,在凛冽的寒风中,相互汲取着温暖和力量。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紧接着,是爆炸的轰鸣!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是西边哨位的方向!”陈峰瞬间判断出方位,眼神锐利如刀。
难道……日军竟然在夜间,顶着如此严寒,摸上山来了?!
“紧急集合!”陈峰的吼声瞬间划破了营地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