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信尹率领着二十名最精锐的北面武士,护卫着后奈良天皇,从清凉殿后的密道悄然潜出已是一片火海的御所。密道的出口隐藏在堀川岸边一处荒废的船坞下。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堀川河岸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着南方潜行。
接下来的三天,是他们一生中最为艰难和屈辱的日子。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搜捕,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穿梭于山林小径、荒芜的田野。天皇褪下了最后象征身份的水干,换上了近卫信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脸上涂抹着泥灰,头发散乱,与逃难的流民无异。饿了,只能采摘野果、挖掘草根,或者由武士们冒险到极远的村落用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小判金换取一些粗劣的饭团;渴了,就喝山涧的溪流。夜晚,他们露宿在荒废的山神庙或者干脆蜷缩在岩石下,忍受着寒冷、潮湿和蚊虫的叮咬。每一次远处传来犬吠马蹄声,都让他们心惊胆战,立刻躲藏起来。
后奈良天皇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尚在其次,精神上的巨大落差和亡国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近卫信尹和武士们则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第三天黄昏,一行人疲惫不堪地抵达了纪伊国与河内国交界处的一处偏僻山谷。这里林木茂密,人迹罕至,山谷深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连日来的逃亡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尤其是养尊处优的天皇,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陛下,在此稍作休整吧。此处隐蔽,追兵一时难以寻到。” 近卫信尹仔细观察了四周环境后,低声建议。他的声音沙哑,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但握刀的手依然稳定。
天皇无力地点了点头,在武士的搀扶下,坐到溪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一名武士取出仅剩的几个硬邦邦的饭团,恭敬地递给天皇。天皇接过,机械地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让他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吞咽下去,他知道,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瞬间。就在他们刚刚放松警惕,准备稍事休息时,一个背着柴捆、衣衫褴褛的樵夫,意外地闯入了山谷。那樵夫显然也没料到这荒僻之地会有人,愣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这群虽然衣衫破旧、但气质明显与寻常流民不同的陌生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被众人隐隐护卫在中央、即便满脸污垢也难掩某种独特气度的天皇脸上。
樵夫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常年在这一带砍柴,虽然贫穷,却也听说过京都的巨变和幕府悬赏捉拿“逃亡天皇”的告示,那告示上描绘的容貌虽不真切,但那种身处众人中心、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气……再加上这群人警惕的眼神和身上隐约可见的兵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想到幕府许诺的、足以让他一家子几辈子吃喝不尽的黄金百两、良田千亩的赏格,樵夫的心脏狂跳起来,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和可能存在的、对皇权的一丝敬畏。他假装没有看见,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穿过山谷,消失在另一头的密林中。
不到半个时辰,山谷外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和猎犬的狂吠声!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
“包围山谷!活捉天皇!”
幕府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蜂拥而至!为首的,正是足利义晴麾下以骁勇和残忍着称的部将一色义高。
“保护陛下!” 近卫信尹目眦欲裂,一把将天皇护在身后,二十名北面武士瞬间结成一个圆阵,将天皇紧紧围在中心。他们虽然疲惫,但求生的本能和护卫天皇的职责,让他们瞬间爆发出最后的战力,刀锋向外,眼神如同困兽。
一色义高骑着战马,缓缓来到阵前,看着被团团围住、如同瓮中之鳖的天皇一行人,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他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暂停进攻,对着被武士们死死护住的天皇喊道:
“陛下! 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京都已破,大势已去!只要陛下肯下诏,承认足利大将军 匡扶社稷之功,自愿 逊位,大将军必以上皇之礼相待,保陛下安享富贵!若再负隅顽抗,刀剑无眼,伤了陛下万金之躯,可就追悔莫及了!”
“逆贼!休想!” 后奈良天皇此刻反而镇定下来,他推开想要劝阻他的近卫信尹,上前一步,尽管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乃 天照大神 后裔, 万世一系 之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尔等 乱臣贼子 , 必遭天谴 !”
“冥顽不灵!给我上!格杀勿论! 除了天皇,一个不留!” 一色义高失去了耐心,厉声下令。
最后的战斗爆发了。二十名北面武士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武士倒下,但圆阵始终没有崩溃。近卫信尹武艺高强,刀下亡魂无数,自己也身负数创,浑身浴血。
然而,寡不敌众是残酷的现实。随着最后一名武士力竭战死,近卫信尹也被数支长枪刺穿大腿和肩膀,重重倒地,被敌人死死按住。后奈良天皇,这位现人神,最终被如狼似虎的幕府士兵粗暴地从地上拖起,用绳索捆绑了起来。
“哈哈哈!天皇到手了!大功一件!” 一色义高得意洋洋,命令部下押解着天皇和重伤的近卫信尹,准备返回京都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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