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的水车转得愈发顺溜,竹筒舀起的河水沿着新挖的支渠漫进农田,干裂的黄土吸饱了水,泛出温润的深色。
陈睿蹲在田埂上,看着刘老汉的婆娘撒着种子,指尖捻起一把新土,湿润的泥土带着草木的腥气,比长安城里的香粉更让人安心。
“郎君,您瞧这水够不够?”刘老汉扛着锄头过来,裤脚沾着泥点,脸上的褶子里却全是笑,“有这水车,今年春播准能赶在雨前种完。”
陈睿点点头,目光却越过田垄,望向远处起伏的丘陵。
那些土坡上长满了酸枣刺和野草,风一吹,枯黄的草叶打着旋儿滚下来,像被遗弃的孤儿。
“水是够了,可光种谷子麦子,一年到头还是攒不下钱。”他轻声道。
刘老汉脸上的笑淡了些,蹲下来摸出旱烟袋:“谁说不是呢?一亩地收两石粟麦,交了租子,留了种子,够嚼用就不错了。去年大旱,好几户人家把留种的麦都磨了吃,要不是郎君来了,这几户是怕是要破家。”
他吧嗒抽了口烟,烟锅里的火星在阳光下明灭,“村里也想过别的营生,可除了这几亩地,能干啥?”
陈睿没接话,心里却在盘算。
这些天他翻来覆去想过,养猪污染大,还得阉割——那手艺他只听过没见过,总不能自己拎着刀瞎试;养鸡倒是可行,可防疫是个难题,去年邻村一场鸡瘟,家家鸡笼空了半截,想想都后怕。
至于织布纺线,张正堂早说了,长安西市的细布都是别处运来的,本地粗麻布根本卖不上价。
“要不,去终南山里转转?”
蓉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挎着的竹篮里装着刚采的荠菜,“我听村里老人说,山里有不少能吃能用的东西,说不定能找出些门道。”
陈睿眼睛一亮。
是啊,终南山绵延数百里,藏着多少宝贝?村民们常年守着田地,没精力进山探究,或许他能看出些不一样的名堂。
次日一早,去草堂村找秦老汉要了两个熟路的村民做向导: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猎户,姓周,常年在山边转悠,认得不少草木;另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赵老汉,采过药,据说能分辨哪些草能入药。
陈睿带上刘伯和张正堂,一行人沿着山脚下的羊肠小道往深处走。
刚进山时,路边尽是些酸枣丛和荆条,赵老汉用拐杖拨着草:“这酸枣核倒是能入药,就是收的人少,不值钱。”
周猎户则指着一棵歪脖子树:“这是山杏,果子酸得很,核砸开能剥仁,就是费劲。”
陈睿蹲下来细看,山杏核确实饱满,只是没人想到能弄去卖。他让周猎户做了个记号:“过些时日摘了果子,核留着,我去长安问问药铺收不收。”
往里走了约莫三里地,山路渐陡,两边的树木也密了起来。周猎户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坡上一丛绿油油的植物:“县子爷您看,那是山药!埋在土里的块根能吃,就是挖着费劲。”
陈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植物的叶子呈长心形,茎蔓缠着旁边的灌木往上爬,正是他认识的山药。
这东西在后世可是好东西,既能做菜又能入药,耐储存还方便运输。“这东西多吗?”他追问。
“多!”周猎户往坡上指,“那片林子底下到处都是,就是土硬,得用镢头刨半天才能挖出来一根。”
陈睿心里一动。
丘陵地的土虽不如河滩松软,种山药却正好——耐旱,还不用太多水。
要是把山边那些闲置的坡地开垦出来,大规模种山药,收了往长安送,酒楼菜馆肯定要。
“记下来,”他对刘伯道,“山药能当菜,也能做干货,先看看产量如何。”
再往上走,赵老汉忽然蹲在一丛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叶子:“这是黄精!好家伙,这么大一片!”
陈睿凑过去看,那植物的茎一节节的,正是药典里说的“黄精”。这东西是滋补药材,据说久服能强身健体,在后世药房里可贵了。
“这东西能人工种吗?”他问赵老汉。
赵老汉捋着胡子笑:“咋不能?挖些根茎埋在土里,浇点水就能活,就是长得慢,得两年才能收。”
“两年也值。”陈睿眼睛发亮,“药材这东西,只要能种活,就不愁卖。”
他让周猎户在周围插了些树枝做标记,“这片先别动,回头找懂行的来看看,能不能移到山边的坡地去。”
一行人歇脚时,周猎户从背篓里掏出几个毛果子,表皮毛茸茸的,青中带点黄:“郎君,这是猴子桃,熟了甜得很,就是现在还没熟,硬的。”
陈睿接过一个,手感沉甸甸的,正是野生猕猴桃。这东西维生素含量高,后世常用来做果酱、酿酒,酸甜可口。
他问:“这果子能酿酒吧?”
赵老汉点头:“山里人偶尔会摘一些,就是没多少,自己吃还行。这东西放不了几天。成熟了味道甜,应该能酿酒。”
“能酿就好!”陈睿兴奋地说,“这东西要是成片长,收下来酿酒,味真楼就能用,肯定比普通酒稀罕,还不费粮食。”
他让周猎户仔细看看,附近有没有大片的猕猴桃藤,最好是能移栽的。
往前又走了约莫半里地,周猎户忽然压低声音:“前面有片竹林,里面说不定有笋。”众人跟着他拨开灌木丛,果然见一片青翠的毛竹林,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这毛竹长得好!”张正堂蹲下来,摸着竹身,“又粗又直,编筐做篓子肯定结实。”
陈睿却盯着竹林边的河滩:“沣河沿岸有不少这种滩涂,汛期会淹,种粮食不行,种毛竹正好。竹子根系能固沙,还不怕水淹,三五年就能成林,砍下的竹子能卖钱,笋子还能吃,一举两得。”
赵老汉指着竹林深处:“里面还有些斑竹,竹节上有花纹,能做些精巧的竹器,长安的富家小姐说不定喜欢。”
陈睿让周猎户记下位置,又道:“回头找些竹苗,先在河滩试种。”
走到一处山涧旁,蓉娘忽然指着水边的植物喊:“这不是芦苇吗?长得真高!”
陈睿走过去,见那芦苇比寻常的粗壮,茎秆光滑,便问赵老汉:“这芦苇能做啥?”
“嫩的时候能吃,老了能编席子。”赵老汉道,“就是卖不上价,村里家家都会编。”
“我倒有个想法,这东西和竹子都能造纸,只不过有点废水。先记下吧。”陈睿说。
先往回走的路上,周猎户又指着一种爬满岩石的藤蔓:“这是葛藤,根能吃,还能做葛布。”
陈睿想起自己挖葛根制葛粉的日子,便问:“这葛布结实吗?”
“结实是结实,就是粗糙,不如麻布舒服。”周猎户道,“以前穷人家穿,现在都没人做了。”
“可以做麻袋。”陈睿道,“装粮食、装药材都需要,耐磨损,还便宜。”他让周猎户采些葛藤样本,打算回去试试。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背着满满的收获往回走:有挖来的山药、黄精根茎,有采摘的猕猴桃、山杏,还有各种草木的样本。
刘伯的背篓里装着陈睿记的本子,上面标着每种植物的位置和用途,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
“今天真是没白来。”张正堂累得直喘气,脸上却笑开了花,“光这几样东西,就能折腾出不少营生。”
陈睿望着终南山的落日,心里的蓝图渐渐清晰:山边的丘陵地,高的地方种黄精——耐阴,还不用常打理;稍平缓些的种猕猴桃,搭架子让藤蔓攀爬;坡底土厚的地方种山药,正好利用那些不好种粮食的地块。
至于河边的河滩,长满了芦苇,汛期还容易淹,不如种毛竹,既能固沙防冲,竹竿还能编筐做器,一举两得。还有葛藤、芦苇,都能派上用场。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终南山里肯定还有更多宝贝等着发现。
只要肯下功夫,这些看似无用的草木,都能变成村民手里的铜板。
回到村里,陈睿把在山里的发现和想法跟刘老汉和草堂村的秦老汉一说,两个老汉起初还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