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信哪见过这阵仗，脸涨得像块烧红的烙铁，端着程咬金递过来的酒碗，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却还是梗着脖子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辣得他直吐舌头，眼泪都流出来了，逗得满桌武将哈哈大笑，连程咬金都拍着桌子笑：“爽快！是个实在人！比那些文绉绉的酸儒强多了！”
酒过三巡，程咬金喝得兴起，解开玉带随手往椅背上一扔，说起跟尉迟恭比试的细节：“那黑炭头最是好强，今儿输了不认账，说明儿要让将作监给‘踏雪乌骓’也钉上铁掌，非跟俺再比一场不可。俺寻思着，比就比，最好让将作监多打些铁掌，给营里的战马都换上，到时候开春跟贼人对阵，咱大唐的骑兵不光人勇，马更稳，定能把贼人那厮的牙都打掉！”
张正鹤在旁接话：“程将军说的是，兵部已奏请陛下，让将作监批量打造马蹄铁，先给边军换上，预计下月就能运往前线。”
“这就对了！”程咬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碟子里的花生豆都跳了起来，“保家卫国的物件，就得越快越好！小郎君，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咋就想到给马穿鞋了？寻常人谁会琢磨这蹄子上的事？”
陈小九笑着答道：“实不相瞒，晚辈见镇上的老马拉货，蹄子总裂，尤其冬天冻得硬邦邦的，走在石子路上常流血。那时就想着，若是有铁片子护住蹄子，或许能好些，不过是瞎琢磨出来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瞎琢磨都能琢磨出这宝贝，”程咬金指着他对满桌人笑道，“这要是用心琢磨，还不得造出能飞的物件？将来咱大唐的军队，骑着带铁掌的马，拿着你造的新物件，保管把四方蛮夷都打服帖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个留着山羊胡的将军举杯道：“程将军说的是！陈小哥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巧思，将来必成大器！某敬你一杯！”
程知节忽然一拍大腿：“好！好！英雄出少年！俺老程打了半辈子仗，见过的能人多了，像你这般年纪就有这本事的，还是头一个！不过嘛，在俺面前，我还是喊你小娃娃，哈哈哈！”
他转身冲桌上喊：“都愣着干啥？给小娃娃倒酒！这娃娃是俺老程的福星，要不是他这马蹄铁，今儿还得被老黑臊得喝闷酒！”
桌上的武将们轰然应和，有认得张正鹤的，纷纷抱拳。
陈小九被按在程知节身边，看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却透着赤诚的脸，忽然觉得传说里的“混世魔王”，倒更像个护短的长辈。
“小娃娃，”程知节端起酒碗，碗沿还沾着酱肉的油星，“你再跟老程喝一碗！你这铁掌不光让俺赢了老黑，更要紧的是能救弟兄们的命——咱在泸州讨伐铁人，战马折损了不少，这下好了有了这铁片子，战马至少能多活一半！”
桌上的酒液入喉，有点辣嗓子，陈小九却没皱眉，仰头喝了个精光：“国公过誉了。能让战马少受些苦，是晚辈的本分。”
程知节瞪眼，“嗯，陛下都赏了你官身，往后就是朝廷的人！再说你救的是军中的马，就是帮了俺老程的忙，跟俺客气啥！”
他忽然想起什么，往陈小九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听说你还会做新菜式？叫啥‘炒菜’？明儿能不能到俺府里露一手？让那些天天说俺府里厨子只会炖肉的家伙们开开眼！”
陈小九刚要应下，张正鹤已笑着解围：“程将军莫急，后日小九还要面圣，等他忙完正事，定去府上叨扰。”
“面圣？”程知节眼睛一亮，拍着陈小九的肩膀道，“好小子！这是要得陛下赏识了！记住，见了陛下别慌，有啥说啥，陛下就爱实在人。要是有人给你使绊子，就报俺老程的名字，看谁敢动你！”
老程拍着陈小九的后背，问陈小九住哪儿，张正堂说不过暂住他院子里。
不过已经要去寻个院子买下了。
程咬金嗓门大得惊动了坊里的巡夜金吾卫：“明日让俺管家去给你寻院子！俺知道有处好宅子，就在我怀德坊紧挨着我家，带个大跨院！价钱好说，俺去跟京兆府打招呼，保准比市价低三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啊！”
张正鹤在旁打趣道：“程将军这是要抢我的差事？方才小九还说想托我京兆府的朋友帮忙寻处院子呢。”
“你那朋友哪有俺的管家熟！”程咬金瞪了瞪眼，随即又笑了，“那院子原来的主人外放做官去了，空着也是空着，给小郎君住正好！院里还有棵老槐树，夏天纳凉最舒服！”
陈小九没想到买院子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看着程咬金满脸的真诚，心里又暖又热，起身深深一揖：“多谢程将军，银钱该多少给还得给。”
“你这娃娃！叫他们伯父，叫我将军，我不高兴了啊！”
“多谢程伯伯！”
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对了对了，老程就喜欢直来直去！”
这顿饭吃到深夜才散。
程咬金喝得左脚敲右脚，却非要亲自送陈小九到坊门口，一路搂着他的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明儿一准让管家去找你，要是瞧不上那院子，俺再给你找更好的！长安城里，没有俺老程办不成的事！”
回延康坊张府的路上，杨铁信还在咂嘴：“程将军真豪爽！比镇上的王屠户还能喝！王屠户喝三碗就趴在肉案上了，程将军喝了起码十碗，眼睛还亮得很！”
刘伯也笑：“这长安城里的大人物，倒比咱想的和气。原以为国公爷都端着架子，没想到程将军跟街坊大叔似的亲切。”
陈小九望着程知节转身离去的背影，张正鹤拍着他的肩笑道：“程将军这人就这样，热辣辣的性子，认定了你，就掏心掏肺地帮衬。”
张正堂也道：“有他这话，你在长安的路能顺坦不少。程将军虽不管朝政，却在军中威望重，连陛下都让他三分。”
回住处的路上，杨铁信还在咂嘴：“程将军那酒真烈，比镇上的酒还够劲！”
刘伯则惦记着那处院子：“带跨院好，能种些药草，孙仙长给的种子，正好找个向阳的地方种下。”
陈小九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酒意里混着暖意。
“后日面圣，”他心里嘀咕道，“这头一回见面，面对七世纪东亚最强的男人，得好好说说马蹄铁的事，还有……嗯那个法子，或许也能让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