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它并非某种实体，而更像是一片由赤红光粒构成的悬浮星云，核心处最是浓郁，边缘则如雾气般淡薄。
最终，这团星云稳定成了一枚巨大的、半透明的眼状结晶，静静地悬浮在早已干涸的古井泉眼正上方。
它没有主动发光，却让整个井底空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赤色辉光之下。
那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极致的压迫，仿佛宇宙间最古老、最冷漠的审视。
陈三皮的“幽冥之眼”在这股威压下几近崩溃，视野中的黑白世界被撕扯成无数扭曲的碎片，唯有那枚结晶巨眼，清晰得令人胆寒。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看”他。
不是用视觉，而是直接穿透皮肉，剖析他的灵魂，翻阅他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那股足以让行者阶强者魂飞魄散的压力，一步步向前走去。
十步。
九步。
八步。
当他踏入距离结晶十步范围的瞬间，脚下的地面骤然亮了。
那不是光，而是无数个动态的影像，如同水面倒影般从坚硬的岩石中浮现出来。
第一个影像，是一个穿着廉价睡衣的女人，她接过一份生日蛋糕，脸上是混杂着惊愕与欣喜的泪痕。
第二个影像，一个年轻的程序员，在深夜的写字楼里，接过一份热气腾腾的宵夜，茫然地说了声“谢谢”。
第三个、第四个……成百上千个影像如潮水般涌现，铺满了整个井底。
全都是他送过的死亡订单。
每一个死者接过饭盒时的表情，清晰地烙印在这片记忆的洪流中。
有感激，有茫然，有解脱的哭泣，也有释然的微笑。
这些被遗忘在城市角落里的瞬间，此刻被这枚结晶巨眼一一回放，像是在清点他的功绩，又像是在展示他的罪证。
就在这时，那枚眼状结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却能让灵魂直接理解的意念，在陈三皮的脑海中响起。
“你不是来投喂的。”
声音冰冷、宏大，不带任何情感，仿佛是宇宙法则自身的宣读。
陈三皮停下脚步，抬头直视那枚巨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是来讨债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缓缓举起剧痛难忍的左手，掌心向上。
在那里，一枚早已被他灵魂之火烧得焦黑的订单纸片，正静静地躺着。
尽管已成灰烬之形，但上面的每一个字迹，都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订单编号：B0001。
那是他第一次死亡那天，系统派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能送达的订单。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张焦黑的纸片，缓缓投入下方的干涸泉眼。
没有坠落的声响。
那纸片在触及泉眼底部的刹那，一簇幽蓝的火焰凭空燃起。
但这火焰并非燃烧，而是在逆向生长——焦黑的纸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还原，褪去炭色，变回一张完整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床单。
纸上的墨迹如活物般流动，原本空白的“收件人”一栏，一个个笔画开始自行显现。
第一个字，陈。
第二个字，三。
第三个字，皮。
陈三皮。
看着自己的名字最终成型，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其中混杂着恍然与无尽的嘲讽。
“原来，我才是最后一个没签收的。”
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投喂”，却始终在路上奔波的亡魂。
下一秒，他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把陪伴他无数个日夜、早已锈迹斑斑的切肉刀。
刀锋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凄厉的风声，没有斩向那枚结晶，而是决绝地，一刀斩向自己的左臂！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将他的衣袖瞬间染透。
他面无表情，任由殷红的血液滴落，坠入下方的泉眼。
诡异的是，血滴并未下沉，也未散开。
它们在泉眼中心的石面上铺开，如同一面光滑的血色镜子。
镜中没有映出井底的景象，反而浮现出无数个平行的时空画面。
一个画面里，“陈三皮”在被刺死后选择了逃离城市，最终在对禁睡的恐惧中精神崩溃。
另一个画面里，“陈三皮”在获得系统后沉湎于力量，变成了一个冷血的怪物，最终被安宁局围剿。
还有无数个画面，他选择了放弃、遗忘、背叛……每一次选择，都通往不同的毁灭结局。
唯独这一世，这个时空的他，忍受着孤独，背负着误解，将一份份本该被遗忘的饭，送到了最后。
血镜中的画面一一闪过，最终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