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在安抚亡魂。
这是在用最微小的仪式感,重建生者内心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当一个人相信自己不再孤单,相信有无数人与自己一同守望时,恐惧便不再是无解的绝症。
“出事了。”司空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安宁局的内部通报。”
她将一个加密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份标题为“净网计划”的最高级别决议草案。
“根据我们的监测模型,城市地下的光脉网络能量峰值已经达到临界点。这种由全民无意识参与形成的共情力场,正在无序扩张。安宁局的专家组认为,如果任其持续增长,极有可能引发‘里世界’的结构性震荡,造成比‘禁睡’更可怕的现实侵蚀。”
司空玥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所以,高层已经秘密决议,启动‘净网计划’。他们准备在七十二小时内,通过技术与行政手段,全面清除所有与‘幽冥食录’相关的数据痕迹,包括……强制切断这些民间自发形成的‘留饭’节点。”
她的眼神复杂地看着陈三皮:“他们害怕失控。在他们眼里,这种不受掌控的自发秩序,比已知的禁忌更危险。他们宁愿让这簇刚刚燃起的火种彻底熄灭,也要换回绝对的稳定。”
“稳定?”陈三皮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他们根本不懂,越想控制,崩塌得只会越快。水流堵不住,只能疏导。”
他转过身,重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卖制服,拿起头盔,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司空玥在他身后喊道。
陈三皮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去给他们点一把更大的火。”
当晚,市中心广场,人潮涌动。
陈三皮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动车,在一片惊疑的目光中,停在了广场中央的喷泉旁。
在数千人的围观和无数手机镜头的直播下,他打开了那只跟随他经历了无数生死的外卖保温箱。
但他拿出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布满了他与“幽冥食录”之间复杂绑定的协议书。
“我靠,那不是传说中的幽冥骑手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无视所有议论,陈三皮当众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协议书的一角。
火焰升腾的刹那,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天空之上,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暗红色缝隙骤然裂开,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召唤力量,而是平静地看着协议书化为灰烬。
接着,他拿出最后一份空白的订单纸,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大字,然后一把贴在了广场的公共信息公告栏上。
“订单号:希望001”
“配送员:所有人”
“签收人:还没放弃明天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在万众瞩目中,转身拧动电门,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里。
广场上的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五分钟后,一个犹豫的年轻人走上前,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轻轻地放在了公告栏下方。
就在水瓶落地的瞬间,那张手写的订单上,一个微弱的光点悄然浮现,像一颗初生的星辰。
陈三皮的手机微微震动,屏幕上只有一行小字:“节点扩展,+1”。
第二天清晨,奇迹以一种最朴素的方式上演。
全城数百个角落,从高档写字楼的公告板,到老旧小区的宣传栏,都出现了模仿外卖平台格式的手写订单。
“订单:请帮我妈妈热一碗汤,她加班还没回家。”
“订单:给立交桥洞下的那条老黄狗留点肉吧,它很乖。”
“订单:我爸走之前最爱吃韭菜盒子,谁家今天做了,能分我一个吗?”
学校里,孩子们在美术课上画着“送饭英雄”的漫画;公园里,老人们耐心地教孙辈如何用正确的方式,为远行的人“留一口”。
陈三皮站在横跨城市的高架桥上,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间升腾起的人间烟火。
他知道,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全新的系统信息:
“主协议已降级为共享模式。您已成为历史节点之一。”
他嘴角微微扬起,将保温箱里最后一份温热的饭盒,递给桥边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孩。
“去吧,”他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了。”
而在无人察觉的高维层面,千万个微弱如心跳般的“签收”声,正此起彼伏,缓缓交织成一张横跨生死的巨网,安静地迎接着那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陈三皮掐灭了烟头,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清晨六点的空气清冽而湿润。
他站在城中村狭窄的巷口,看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