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绕过拥挤的人潮,走向站台最尽头,一间早已被废弃的售票亭。
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玻璃窗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上面用粉笔画着一个早已过时的停运标志。
二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桩轰动一时的连环失踪案。
七名互不相识的乘客,在不同的雨夜,于这间售票亭购票后,就此人间蒸发。
当年的监控录像里,只能看到他们提着各自的饭盒,孤身一人,走入亭外那片仿佛凭空出现的浓雾中。
司空玥走到亭子侧面一处墙壁的裂缝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从宋代窑址带回来的陶片,不大不小,刚好能嵌入那道裂缝之中,仿佛它天生就属于这里。
做完这一切,她从登山包里取出四样用油纸包好的家常菜,和一盒米饭,整齐地摆在售票亭的窗台上。
她没有点香,也没有烧纸,只是在饭盒旁留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给走错路的人。”
她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守候了一整夜。
售票亭静如鬼魅,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天亮时,她上前查看,窗台上的饭菜纹丝未动,连一丝热气都散尽了,变得冰冷僵硬。
她以为自己的推测又一次错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的陶片时,她浑身一僵。
那块干燥的陶片,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表面渗出细密晶莹的水珠。
水珠越聚越多,顺着陶片的边缘,一滴滴滑落,精准地没入下方的墙壁裂缝中,消失不见。
那姿态,不像是在滴水,更像是在被下方某个饥渴的喉咙,急切地吞咽。
她立刻改变了计划,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连夜查阅起这座城市的地方志。
果然,在一本记录风物民俗的旧书角落里,她找到了线索。
火车站所在的位置,在古代是一处重要的驿道歇脚点。
自古以来,这里便流传着“留饭待归人”的习俗,直到铁路建成、现代文明入侵,这个习俗才被渐渐遗忘。
而那七名失踪者的警方档案里,有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共同点——法医在勘察他们留下的遗物时,发现他们随身携带的饭盒里,饭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哪怕一粒米。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他们不是被鬼神掳走的,他们是自己走丢的。
他们因为执着于“吃完”这个现代人的习惯,而主动切断了回归现实世界的坐标——只有“留下一口”,才能在两个重叠的世界里,为自己锚定一个不会迷失的道标。
她明白了。
当晚,她再次来到售票亭。
这一次,她没有先摆饭菜,而是从随身的竹篮上,用力拆下了一根最坚韧、最古老的老竹篾。
她用随身携带的工兵刀,在那根紧挨着售票亭的废弃电线杆上,用力地、一圈一圈地刻下无数道深刻的缺口,直到那根光滑的电线杆变得像一个布满齿痕的巨大齿轮。
她这是在“修补”一个规则的缺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布下饭局。
第二天清晨,她再去查看时,饭盒里的米饭,边缘出现了一个极其规整的凹痕,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嘴,小心翼翼地啄食了一口。
而那根被她刻满划痕的电线杆上,多出了一道全新的、湿漉漉的刮痕。
司空玥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她翻开那本一直带在身边的硬壳笔记本,面无表情地,将过去记录的所有关于鬼神、灵异事件的分类、归纳、索引标签页,一页一页,全部撕了下来。
最后,她翻到全新的一页,在页尾郑重地写下三个字:
修缺录。
翌日,她终于登上了一趟真正向南的列车。
火车开动,窗外飞速掠过一座江南风格的古朴小镇,镇口那家老茶馆的门口,一根被从中间折断的筷子,只剩半截,孤零零地插在屋檐下的泥地里,筷子头直直地指向东方。
司空玥望着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而在千里之外,西北高原的无人区。
陈三皮正途经一座被洪水冲垮的断桥。
他注意到,在仅存的半截桥墩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与司空玥在电线杆上所刻下类似的缺口。
风从断桥的豁口处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个过期的接单提示音在同时响起。
他驻足良久,最终将那个陪伴了他三年的外卖保温箱,轻轻放在了断桥的正中央。
他没有回头,转身,走入了前方愈发浓重的雨雾之中。
也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千里之外,司空玥乘坐的列车正高速行驶。
车窗外的天光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仿佛一瞬间从白昼坠入黄昏。
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一股沉重湿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车厢,连窗玻璃上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紧接着,从列车行进方向的远方,传来一阵深沉而持续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