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点旁边,都用极小的字写着一句话。
“城西敬老院,李奶奶每天会把没人吃的苹果放在三楼窗台。”
“大学城后街,那家烧烤摊老板总会多烤一串鸡翅,放在烤炉上不拿走。”
他在江城市的区域,准确地找到了江心岛的位置。
那个位置上,插着一枚黑色的图钉,旁边写着一行锐利的小字:“这里没人吃饭,但饭总会少一口。”
地图的右下角,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符号。
一只用简笔画勾勒出的手,握着一双筷子,筷尖坚定地指向东方。
陈三皮看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很久。
他走到驿站后方的公共厨房,那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他淘米,生火,沉默地熬了一大锅滚烫的白粥。
粥香弥漫开来,几个假寐的骑手抽了抽鼻子,却没有睁眼。
陈三皮将粥分装在十几只小碗里,在驿站的每张空桌上,都留下了一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用来记单的便签纸,在每一张上都写下同样的话,压在碗底。
“给还没回来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离开。
一个负责管理驿站的大叔刚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桌上多出的粥和纸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追到门口。
“哎,师傅!谢……”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监控画面中,那个穿着普通夹克的男人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吊坠——那枚陪伴他经历了无数生死、嵌着幽冥食录核心碎片的吊坠。
他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抛,将那枚吊坠精准地投进了厨房烟囱朝向屋顶的排气口里。
就在吊坠落入黑暗的瞬间,驿站厨房里,乃至整栋楼所有住户家中的金属锅具,都发出一阵轻微而悠长的嗡鸣。
如同亘古的钟磬被敲响,回应着一场无声的加冕。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江城市,司空玥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平信。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江心岛那口废弃的破锅,视角很低,几乎贴着地面。
画面中,一双陌生的脚踩着潮湿的泥泞,走到锅前,轻轻放下了一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白饭。
照片背面,是用黑色水笔写的一行字,字迹瘦削而有力。
“你说查证我有没有偷懒——我没开饭馆,但我每天多煮一口。”
司空玥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
她认得那双鞋,是陈三皮最常穿的那款运动鞋,只是鞋面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鞋头沾满了干涸的黄泥。
她没有试图回信,也没有去追查这封信的来源。
她只是回到书房,将这张照片,用一枚银色的图钉,钉在了那面因焚毁《镇物十二式》而留下的空白墙壁上。
在它的旁边,早已贴着另一张照片——几个天真的孩子,正踮着脚,把米缸里抓出的几粒米,小心翼翼地投进一个贴着“惜粮”二字的玻璃罐里。
古老的秘术与崭新的传说,在这一刻,静静地并存。
数日后,南方一座阴雨连绵的小镇。
一家临街的快餐馆里,老板娘正给晚归的女儿热饭。
电饭煲里,她舀起满满一勺米饭,在女儿的碗里堆成一座小山后,手腕却顿了顿,又自然而然地多盛了小半勺,拨到旁边一只空着的小碟子里。
“妈,你干嘛呢?”女儿好奇地问。
“不知道,”老板娘自己也有些茫然,她看着那碟多出来的米饭,喃喃道,“就是觉得……该这样。”
此时,窗外一道微弱的车灯光芒闪过。
一个身影骑着一辆老旧的电动车,在湿滑的街道上无声滑行。
他的车后座绑着一个褪色严重的保温箱,上面贴满了各种动漫和外卖平台的贴纸,在路灯下泛着陈旧的光。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他停下车,习惯性地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冰冷的保温箱,嘴角勾起一抹旁人无法理解的、带着淡淡焦米苦香的微笑。
旁边一个等红灯的路人看他这副模样,好奇地搭话:“师傅,这么晚了,你这是送哪家的单子啊?”
他闻言,转过头,路灯的光恰好勾勒出他平凡而坚毅的侧脸。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不送哪家。”
“我叫‘下一单’。”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卷过街角。
他身后那盏昏黄的路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从四面八方伸来,轻轻地、温柔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绿灯亮起,他拧动车把,悄无声息地汇入前方的黑暗。
南方小镇,凌晨四点,暴雨初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