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硬壳的出现,没有预兆,却带来了立竿见影的连锁反应。
城市的寒意,不再是单纯的物理低温,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名为“遗忘”的冰冷。
城东第一幼儿园,那个画了外卖员背影的小女孩,正把脸贴在温热的牛奶杯上,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美术老师小张赶紧抱起她,柔声询问。
“牛奶……牛奶不香了。”女孩抽噎着,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恐惧,“叔叔……叔叔是不是走了?”
她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教室里短暂的安宁。
其他几个画了同样背影的孩子,也纷纷放下手里的餐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碗,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味觉。
恐慌如瘟疫,首先在最敏感的人群中爆发。
养老院里,一位患有轻度认知障碍的老人猛地从午睡中惊醒,死死抓着护工的手,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梦见了……我梦见那条没有尽头的黑路了!”他语无伦次地尖叫,“不能睡!睡了就回不来了!”
这是“禁睡症”初期的典型梦魇,一个早已被那碗席卷全城的米粥异香所压制的集体恐惧,如今,它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城市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退回到了那个最黑暗、最绝望的开端。
街头巷尾那些自发设立的“空座”,原本杯中总有袅袅热气,此刻,水汽消散,杯壁上竟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人们又开始害怕黑夜,害怕闭上眼睛。
那份来之不易的、可以安然入睡的奢侈,仅仅维持了数日,便被无情地收回。
江心岛,风声呜咽,吹过那口死寂的破铁锅,发出空洞的回响。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锅底,那被岁月和炉火侵蚀得最薄弱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缕比夜色更纯粹的黑烟,从中袅袅升起。
它不被风吹散,反而像有生命般在半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勾勒出一个瘦削而熟悉的轮廓。
是林小树。
或者说,是林小树最后一道执念的残影。
他依旧背着那个断了背带的单肩包,低着头,像是在看一部虚构的手机。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半透明的界面悬浮着,上面是这份终极订单的详情。
配送员:林小树(意识濒临完全消融)
订单来源:万家灯火
物品:一口饭
状态:待确认完成
界面最下方,一个“确认完成”的按钮正散发着微弱而诱惑的光芒。
林小树的指尖虚影悬停在按钮上方,仅仅一毫米的距离。
他知道,只要按下去,这份横跨了生死与时空的订单便宣告结束,施食的恩情得到确认,他作为一个“送餐者”的使命便彻底完成。
而他,这最后一缕维系着“未完成感”的意识,也将随之归于虚无,得到最终的“安息”。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落下的瞬间——
“嗡!”
遥远的城中村,那栋破旧的筒子楼里,一口被遗忘在角落的铁锅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锅底,那层厚厚的、曾被陈三皮的“幽冥之火”烧灼过的锅灰,竟开始自行发热,一圈模糊的字迹在高温下扭曲着浮现。
“别关火!!”
字迹急促而潦草,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住在三楼的王大婶被这诡异的动静惊醒,她循着声音摸到公共厨房,借着手机光看清那行字,吓得魂飞魄散。
但下一秒,一种更深沉的、源于血脉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她想起了那碗改变一切的粥,想起了自己安睡的夜晚。
“不能让他走了!”她嘶哑地喊了一声,转身冲回自家屋里,端起电饭煲里还温着的剩饭,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股脑全倒进了那口发烫的铁锅里。
“老李家的!张姐!都起来!拿饭来!!”
她的吼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开。
被恐慌折磨得无法入睡的邻居们纷纷探出头。
当他们看到那口发光的锅和王大婶疯狂的举动时,先是错愕,随即,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人群中蔓延。
没有多余的询问,一户,两户,十户……家家户户的门被打开,人们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面条、馒头,甚至是刚给孩子泡好的奶粉,沉默而坚定地走向那口锅。
食物汇集,热量攀升,一股夹杂着饭菜香的浓郁炊烟从锅中冲天而起,像一支狼烟信号,笔直地刺向夜空,遥遥指向江心岛的方向。
同一时刻,遍布全国的七十三个旧时代“守温点”遗址——那些曾用来维持禁睡初期人类体温的地下供暖枢纽,其地面上的指示灯竟在同一时间无故亮起。
灯光没有持续长亮,而是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同步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