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拿起抹布去擦。
可那字迹像是烙印在铁锅的灵魂里,越擦拭,颜色反而越深,最后变得漆黑如墨。
当晚,她心神不宁地为家人做饭。
米饭下锅,她刚拿起锅铲,那锅铲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自行在锅里翻炒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力道、角度,都与当年那个总是饿着肚子的年轻人,来店里帮工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她的儿子仰着头,天真地问:“妈妈,那个总说自己没吃饱的叔叔,是不是变成灶王爷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饭菜出锅后,默默地多盛了一勺米饭,用一只小碗装着,放在了厨房的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那碗饭不见了。
窗台的灰尘上,留下了一圈小小的、湿润的脚印,一路延伸向窗外,消失在初升的朝阳里。
奇迹,如涟漪般扩散。
康复中心那块刻着“死线”的石碑前,林小树衣角化作的那株稻芽,在一夜之间疯长。
清晨,前来晨练的老人们惊奇地发现,石碑周围已经蔓延成一片小小的稻田,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
更诡异的是,每一株稻穗弯曲垂落的方向都惊人地一致,共同拼凑成一个模糊的箭头,指向了市区某幼儿园的方向。
园方接到消息,将信将疑地顺着箭头所指的方位挖掘。
没挖多深,一只烧制得极其粗糙的陶碗,便从湿润的泥土中被掘了出来。
碗的内壁,用针尖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名字。
园长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些都是在“禁睡”时代初期,参与官方“反向施食”实验,自愿献身沉睡的初代志愿者。
而在碗底,则刻着一行更小的字,笔锋决绝:
“我们吃过了,轮到你们活着。”
那天午休,幼儿园里发生了一件让所有老师都无法理解的事。
所有的孩子,都像是被提前约定好了一样,自发地将自己的午餐留下最后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操场的中央。
米饭、肉块、蔬菜、水果……很快,就汇聚成了一座五彩斑斓的、微型的饭山。
夜色再次笼罩城市。
江心岛岸边,那块光滑的石头上,叠放整齐的蓝色外卖服无声地融化了。
布料的纤维渗入石缝,与泥土融为一体,化作一片青翠的秧苗。
当第一株水稻的嫩叶彻底舒展开时,寂静的夜空中,飘来一声极轻的电子提示音。
三短,一长。
那是“幽冥食录”派发新订单的独有声响。
这一次,没有骑手听见。
唯有岸边的芦苇丛,在无风的江畔齐刷刷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摆动,仿佛无数人同时低头,看向了掌心那张并不存在的订单。
千里之外,陈三皮的老家山村。
独居的老母亲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了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推门进来,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冲锋衣,只是脸上不再有疲惫和焦虑。
他肩上挎着那个熟悉的保温箱,手里还拎着一个饭盒,笑着对她说:“妈,我吃饱了,你放心睡吧。”
老人猛地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她爬下床,踉跄着走到厨房,发现灶台上那锅早已冰凉的白粥,此刻竟被人重新热过,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黎明,城市苏醒。
经历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与现实交织,人们在醒来时,不再像往常那样被对“入睡”的恐惧所攫住。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每个人的舌尖,都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米粥清香。
一个念头,像一颗被深埋入土壤的种子,在无数人的心中,悄然萌发。
城东的一条老街上,一家开了几十年的早餐铺,老板像往常一样,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了卷帘门。
他开始熟练地和面、烧水、准备一天的食材。
只是今天,他的动作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