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正中,一只碗沿写着“李秀英”的陶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
碗边的空气微微扭曲,一股温柔而纯粹的米粥香气袅袅升起。
碗里的米饭不再静止,它们开始轻微地跳动,像是无数颗拥有生命的心脏,频率越来越快,最后,整碗饭竟然如同沸水般“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这一切,没有火,没有电,只源于一个遥远的、濒临沉睡的呼唤。
十几分钟后,那只碗的热度渐渐退去,米饭也恢复了平静。
山下的哭喊声也奇迹般地平息了。
第二天,陈三皮下山打听。
村里人都说,昨晚李家的老奶奶一口气没上来,医生都说没救了,全家人围着哭。
结果老太太突然睁开眼,一脸满足地对儿子说:“我刚刚梦见你娘了,她穿着那件蓝布衫,端着一碗热粥喂我,说我饿了一辈子,该吃顿饱的了……”
村委会的户籍档案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李老太太的婆婆,也就是她丈夫的母亲,名叫李秀英。
死于六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饥荒,死前留给儿子的最后一餐,就是她剩下来的半碗稀粥。
陈三皮站在原地,山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彻底明白了。
赵阿婆的执念是种子,而周德海这里,是这颗种子结出的第一片森林。
这些饭,早已脱离了“投喂”与“施舍”的简单逻辑。
它们是记忆,是情感,是跨越生死的爱的具象化。
它们不再需要陈三皮这样的“外卖员”去派送,它们本身就成为了一个自动寻路的系统,主动去寻找那些在世间最孤独、最需要慰藉的灵魂。
周德海不是什么仓库管理员,他是这些记忆容器的保管者。
真正的“配送系统”,早已由人世间千万次“留一口饭”的微小善意编织成网,覆盖了整个现实,开始自行运转。
在小屋里待了三天,陈三皮确认了这套系统稳定而精准。
临走前,他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黑色泥饭盒,放在了周德海屋外的空地上。
那里面,还装着半块他没吃完的干饼。
周德海不解地看着他。
陈三皮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走下山。
当天深夜,守在窗边的周德海,见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黑色的泥饭盒,在月光下“咔”的一声,自行裂开。
里面那半块干饼悬浮而起,碎裂成不多不少的十二小块。
下一秒,那十二块饼屑像是十二颗拥有生命的流星,拖着淡淡的光尾,呼啸着射向十二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周德海疯了似的追出门外,他看见,其中一块精准地落入了之前沸腾过的那只“李秀英”碗里,而另外十一块,也分毫不差地投入了另外十一只性名各异的陶碗中,为它们补上了某种缺失的能量。
那一刻,周德海跪倒在地,对着漫天星辰和遍地饭碗,嚎啕大哭。
“原来……原来我们从来不是施恩者,只是被选中的搬运工……”
走在下山的路上,陈三皮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背上的外卖箱仿佛轻了许多,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填满。
他知道,从今往后,世界不再那么需要他这个“承继者”了。
因为饭,自己会走。
火,自己会燃。
人间的温度,终于学会了自己呼吸。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城市钢铁森林的轮廓,那里的灯火比墓地的磷火要密集千万倍,也意味着那里有着更密集的渴望与记忆。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套自行运转的共情网络,在某些地方会表现得尤为活跃。
那些时间流速变得缓慢,过去远比未来更重要的地方。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外卖系统的死亡订单,也不是任何APP的推送。
屏幕上只弹出一行没有任何来源的朴素文字,像一条短信,却没有任何发信人号码。
“坐标:城南阳光养老院。规则正在被重塑,前往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