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翻炒声停了,那口无人看管的铁锅锅盖,忽然自己轻跳了一下。
像是指节在叩击。
间隔几秒后,又跳了一下。
第三下。
三声轻响过后,锅盖稳稳地落回原位。
一只豁口瓷碗凭空出现在锅边,一勺滚烫的白粥自动盛入碗中,然后,那只碗飘浮而起,穿过墙壁,稳稳地落在了门外水泥台的同一个位置。
屋内的灯光瞬间熄灭,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幕只是幻觉。
第二天,林小树找到了当年负责管理这片社区的居委会张主任。
老人已经退休,但记性很好。
她从一堆旧档案里翻出一本封面发霉的账本,戴上老花镜,指着其中一页。
“王建国,王师傅……我记得他。”张主任的声音带着感慨,“他临走前一个月,来我这儿,交了整整十年的米钱和基本水电费,现金,厚厚一沓。就一句话,‘别断了’。”
林小树的心重重一跳。
他翻到账本的另一侧,那是社区共享食堂的捐款记录。
一笔笔匿名的汇款记录,从三年前开始,每个月十五号,准时打入账户,金额不大,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人份的餐费。
银行追踪不到汇款账户,每一笔汇款,都只留下一句相同的附言:
“我爸爱吃咸点。”
林小树重返二楼,在那个冰冷的水泥台旁静静坐下。
他看着碗里那已经凝固的粥,仿佛能看见一个倔强的灵魂,日复一日地守着一个早已无人问津的城诺。
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桶,里面是离开南方时李婶特意为他装的米饭。
他夹起一筷子混着肉末的米饭,轻轻放进了那只豁口瓷碗里。
就在米饭落入碗中的刹那,异变再生。
嗡——嗡嗡——
整栋废楼里,所有锈迹斑斑的暖气管道,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低沉的共鸣声。
那声音不像是金属的震动,更像是一阵沉睡已久的心跳,从钢铁的血管深处被重新唤醒。
林小树瞬间明白了。
王建国,那个一辈子与锅炉和暖气打交道的锅炉工,即便死后,依旧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守温点”。
他将自己的执念,融入了这栋楼的供暖系统,成为了管道本身。
他不是在烧暖,他是在等。
等那个远方的、还记挂着他口味的孩子,等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约定。
林小树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轻声说:“您烧的不是暖,是灯。”
话音落下,管道的嗡鸣声渐渐减弱,最终归于沉寂。
那碗静止的粥面上,无风自动,缓缓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像是一个无声的点头。
“禁止入内”的订单,在手机屏幕上悄然淡去。
林小树知道,这个“订单”完成了。
它不需要投喂,只需要一次被看见,被理解。
离开时,他在楼下遇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看校服是附近中学的学生。
女孩踮起脚,正小心翼翼地往那个干净的水泥台上,放下一瓶温热的牛奶。
“你是……?”林小树有些意外。
“我新搬来这附近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就是……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爷爷,坐在我家暖气片旁边,也不说话,就对着我笑。后来他说,谢谢。”
林小树沉默了。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已经彻底沉寂的泥塑饭盒,取下来,轻轻放在了水泥台的边上。
它在这里,或许比跟着自己更有意义。
女孩好奇地看着那个古朴的饭盒,伸手碰了碰。
就在她指尖触及盒盖的瞬间,饭盒轻微地、极有节奏地,震颤了三下。
笃,笃,笃。
女孩吓了一跳,随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真好玩,好像在说‘收到了’。”
林小树转身,跨上电动车远去。
身后,那瓶牛奶的瓶口,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水汽袅袅升起,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细线,温柔地缠绕在墙壁上那根锈迹斑斑的暖气管上,久久不散。
车轮碾过冰冷的柏油路,林小树的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曾听过灶火无声的咆哮,也感受过暖炉沉静的心跳。
这些逝者的“声音”,远比任何生者的呐喊更加震耳欲聋。
他忽然开始好奇,在这个充满了各种无形喧嚣的世界里,一个真正绝对寂静的地方,听上去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地图上更北的方向,那个被标记为“废弃”的特殊教育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