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全新的节拍,轻柔、固执,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温热,穿透背包的粗布,一下,又一下,轻叩着他的后背。
它在催促他,不是去完成某个死亡订单,也不是去安抚某个饥饿的亡魂。
林小树跨上电动车,驶离了江边公路。
他没有打开导航,甚至没有去思考路线,身体的本能已经接管了一切。
车流、红绿灯、城市的喧嚣,都在向后飞速倒退,最终化为模糊的色块。
他穿过霓虹闪烁的商业区,绕过死寂的写字楼森林,一头扎进了那片被遗忘的,由红砖筒子楼构成的旧城区。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母亲生命最后几年停留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气息。
然而,记忆里那栋破败的居民楼,此刻却挂上了一块崭新的招牌——“暖阳社区共享食堂”。
明亮的LED灯光从一楼的窗户里透出,照亮了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
他停下车,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玻璃门。
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冷清,而是鼎沸的人声与浓郁的饭菜香气。
食堂内部被重新粉刷过,但墙体上那些陈年的水渍印记依然顽固地显现着。
几十张简易的折叠桌旁,坐满了老人、小孩和下班的工人。
林小树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打开窗口后一个忙碌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老妇人,蓝布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渍。
她正用手里的铁勺敲着一个年轻志愿者的不锈钢餐盘,声音沙哑而不容置喙:“汤!跟你说了多少遍,要熬得浓一点!菜汤也是汤,倒掉干嘛?谁知道今晚有没有人饿着肚子睡不着觉?”
是李春兰,李婶。
林小树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记得,在很多年前的寒冬,母亲就是和这位邻居一起,在街角的救济点,瑟缩着排队领取那份能活命的口粮。
他找了个角落的空位默默坐下,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李春兰。
他看着她麻利地给每个人打菜,手里的勺子稳得像焊在灶台上。
当一锅土豆烧肉快要见底时,她熟练地用勺子将锅底最后那点混着肉末的浓稠汤汁刮干净,没有分给排队的任何人,而是转身,精准地倒入角落里一个满是凹痕的旧铝锅里。
接着是番茄炒蛋,是清炒白菜……每一锅菜,她都会留出不多不少的“最后一勺”,汇入那个铝锅。
整个过程自然得像呼吸,周围的志愿者和食客对此视若无睹,没有人询问,更没有人记录。
仿佛这是这间食堂里,一条不成文的、比规章制度更神圣的法律。
当晚,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食客们匆匆散去,食堂提前关了门。
志愿者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李春兰却解下围裙,又重新系上,走进后厨。
“李婶,都弄完了,还不走啊?”一个年轻女孩问。
“你们走吧,”李春兰头也不回,拧开了煤气灶,“我再熬点粥。昨晚梦见我们家老头子了,在雪地里走,冻得嘴唇发紫,一个劲儿地喊‘还没吃完,还没吃完’……”
林小树没有走。
他留了下来,默默地帮着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筷。
后厨里只有灶火的呼呼声和窗外狂暴的雨声。
他看着李春兰用心地熬着那锅白粥,时不时用勺子搅动一下,防止粘锅,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珍品。
凌晨一点,雨势渐小。
粥熬好了,散发着纯粹的米香。
李春兰盛出一碗,没有自己吃,也没有给林小树,而是端着它,走到了后厨一扇对着小巷的窗户边。
她将滚烫的粥倒在窗台上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盘里,热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升腾。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林小树站在她身后,心跳没来由地加速。
屋外,雨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黑暗的巷子里,一双、两双、三双……幽绿的眼睛接连亮起。
十几只毛色各异的野猫,不知从何处钻出,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叫声,迈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同步的步伐,靠近窗台。
它们没有争抢,而是安静地围住那个铁盘,整齐划一地低下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食着盘中的热粥。
那姿态,不像进食,更像一场庄严肃穆的朝拜。
几分钟后,粥被舔舐得一干二净。
猫群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它们离开后,那只被舔得锃亮的铁盘底部,异变陡生。
一层乳白色的浆液,如同活物般从铁锈下缓缓渗出,在盘底迅速凝结、勾勒,最终形成了一圈精巧复杂的薄壳,纹路古朴,赫然是一个微缩的灶纹!
林小树快步上前,屏住呼吸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