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出租屋里那盏昏黄的节能灯,像一只疲惫的眼。
林小树的手指,终究没有按下那个机械的按键。
他撤回手,转身从米袋里抓出了一半的米,然后又往锅里多添了半碗清水。
电饭锅的模式被他从“精煮”调到了“煮粥”。
这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从此,他的晚餐不再是干饭,而是一碗寡淡的稀粥。
他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刻意将食物放在门外,仿佛一场献给未知存在的祭祀。
他只是把那碗多出来的、温热的粥,摆在自家那狭窄的阳台小桌上,便不再理会。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不像验证,更像一种无声的默契。
几天后,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座城市。
豆大的雨点砸在阳台的防盗网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林小树在凌晨被冻醒,半梦半醒间,他恍惚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阳台的小桌边。
那影子身形佝偻,是母亲的模样。
她正捧着那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在梦里,母亲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如他记忆中那样温暖而疲惫。
她轻声说:“小树,你爸那年,在工地上断了粮,饿得眼发花。一个不认识的工友,分了他半碗糊饭。就那半碗饭,他记了一辈子。”
林小树猛然惊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窗外雨声依旧,阳台上空空如也,只有那只白瓷碗,安安静静地待在桌上,里面已经空了。
他走过去,借着窗外晦暗的天光,发现桌角多了一样东西。
一枚湿漉漉的五角硬币,青铜色的,边缘带着磨损的圆滑。
他认得出来,那是九十年代工地上最常见的饭票替代物。
他没有去擦那枚硬币,任由后续的雨水冲刷着它,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洗礼。
三天后,当雨季过去,第一缕阳光照在阳台上时,他看见那枚硬币的周围,竟从水泥地的缝隙里,钻出了一株极细、却绿得惊人的嫩芽。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方,李秀兰老师组织的“留一口”行动,正以一种温和而固执的方式在老旧的巷弄里蔓延。
起初,这被一些务实的年轻人视为矫情的浪费。
直到一名独居的老人,在社区群里发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床头的相框,里面是她亡夫的黑白遗照。
她困惑地问:“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笑?”
老人说,她每天晚上都会故意在碗里剩下半勺米饭,放在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米饭总会少上那么一丁点,就像被小鸟偷啄过。
而这几天,她总觉得相框里丈夫那张严肃的脸,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
起初没人当真,只当是老人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
直到有个爱较真的大学生,偷偷在老人家对面的楼道里,架设了一台带夜视功能的运动相机。
监控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凌晨两点十五分,就在整条巷子都陷入死寂之时,一道由微光组成的、极其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在老人的窗前凝聚。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
许久,它才微微俯下身,不是去吃,而是将脸凑近碗沿,像是在轻嗅,又像是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啜饮着米饭蒸发出的那一点点水汽。
整个动作轻柔到了极点,仿佛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吵醒了屋里熟睡的人。
视频被匿名发到社区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人的孙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突然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哭声。
他认出来了,五十年前,他那饿死在粮站外的父亲,就是这样单薄的体形。
那年,父亲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发了霉的饼子,至死都没舍得吃完。
西北戈壁,地质队领队周正的小屋遗址,早已被新一轮的沙暴彻底掩埋。
但他带回城市的那张丹霞岩层拓片,却在连绵的雨季里,悄然发生了异变。
拓片上那天然形成的“吹火灶纹”,竟长出了一层灰绿色的霉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