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簇突如其来的火焰没有燥热的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类似体温的暖意。
几个面黄肌瘦的留守孩子最先发现了它,他们起初只是远远看着,直到一只胆大的麻雀落在灶台边梳理羽毛,竟没有被烧焦,孩子们才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
他们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感受着那股驱散了屋内阴冷湿气的暖流。
夜里,噩梦似乎真的少了。
一个男孩在半梦半醒间,看见自己去世多年的爷爷就坐在灶膛前,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和灶里的火焰是同样的乳白色。
村里唯一的代课老师是个叫魏芳的五十岁女人。
她看到这火的第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二十年前,她还是安宁管理总局的外围档案员,曾在一份权限极低的报告中,瞥见过关于“人间火种”的描述——色泽乳白,以念为薪,不灼万物,只暖人心。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上报。
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早已不在任何官方组织的监视范围内。
她只是默默擦干了那块积灰的旧黑板,用半截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火来了,别赶它走。”
当晚,夜深人静,魏芳从床底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罐。
她拧开盖子,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
那不是药,而是她从老家祖传的铁锅锅底刮下来的一小撮锅灰,珍藏了三十多年。
她走到厨房,将这撮承载着一个家庭烟火气的尘埃,轻轻撒进了那团静静燃烧的乳白火焰中。
锅灰触及火焰的瞬间,无声地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一点微光在虚空中亮起。
那是陈三皮的一缕残存意识,如同被唤醒的种子,依附着这撮饱含记忆的锅灰,瞬间获得了短暂的“形体”。
他“看”见了魏芳。
不,他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年轻的档案员,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开了那本名为《饿魂录》的副本。
他“听”见了她因质疑“自愿献梦”制度的非人道性,而被上司约谈、最终被除名的整个过程。
她从未反抗,只是在离开前,用惊人的记忆力,偷偷记下了三百七十二个被定义为“无价值耗材”的献梦者名字。
二十年来,她将这些名字抄录在一张薄薄的油纸上,藏在了这个药罐的底部。
此刻,随着锅灰的扬起,那些无人问津的名字,竟化作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在乳白色的火光中沉浮。
他们是城市的清洁工,是矿井下的苦力,是为了一份微薄薪水耗尽心血的程序员……是被秩序冰冷地“吃掉”的无名之辈。
陈三皮的意识体微微颤动,他对着那些飘摇的魂影,发出一声只有它们能听见的低语:“你们不是数据……是被人惦记过的命。”
他借着这撮锅灰与三百七十二份思念构筑的短暂力量,在所有孩子的梦境中,编织了一场“共炊夜话”。
梦里,孩子们不再寒冷,他们围坐在温暖的灶台边,听魏老师讲故事。
魏芳讲起了百年前那场大饥荒,灾民们如何靠分食观音土活命。
“那是一种土,吃了不饿,但也不会消化,最后会活活把自己胀死。”她的声音很平静。
一个最小的女孩忽然怯生生地插嘴:“老师,那他们为什么不……不抢别人的粮食呢?”
这个问题让梦境都为之一滞。
魏芳沉默了许久,目光穿透了梦境,仿佛在问询着那个看不见的存在。
最终,她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回答:“因为抢来的饭,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