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玥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终于明白了。
那个男人,从始至终,在乎的就不是系统里冷冰冰的“任务完成”提示,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好感度。
他只在乎,饭,有没有送到需要它的人嘴里。
第二天,她带着那袋混着干涸泥土的残米,再次来到了城南的老砖窑。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爬上灶台,将那袋“失败品”悉数倒入滚沸的大锅之中。
“今天的主料,”她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嘴角竟带上了一丝笑意,“是陈师傅送砸了的最后一单。”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与应和。
“好!陈师傅送的饭,放凉了也得吃完!”
“我这儿还有一把干豆角,一起炖了!”
“还有我家的半块腊肉!”
人们争先恐后地拿出自家最后的存粮,纷纷投入锅中。
那口大锅,仿佛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一个能容纳一切的、温暖的奇迹。
锅开时,蒸汽弥漫,带着一股复杂而奇异的香气。
有人抽了抽鼻子,大声打趣:“你们闻着没?这味儿,怎么那么像老陈身上那股汗臭味儿啊?”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没有人看见,在蒸腾的雾气中,锅底积攒的油花正悄无声息地晃动、聚集,笨拙地拼凑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形。
——臭。
字迹一闪即逝,迅速溃散。
司空玥看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举起终端,录下了那一瞬间的影像,将其存入一个加密的私人档案,命名为:“他最后的一单”。
数日后,更严峻的消息传来。
西部山区的一个站点报告,唯一的水源被塌方后的泥石流污染,浑浊不堪,已无法煮饭。
司空玥本能地准备调集人手和净化设备亲赴现场,车队却在半路上被一群孩子拦了下来。
他们举着粗糙的木板,上面用木炭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不准专家来!我们自己修!”
她从望远镜里看到,在浑浊的溪流边,那群孩子正和几个大人一起,用废弃的塑料管、水桶和捡来的石子、沙砾,搭建起一个极其简陋的过滤装置。
水流得很慢,但滴下来的水,确实清澈了不少,足够熬粥。
她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女,正蹲在临时垒起的灶前,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调试着火候,往灶膛里添着柴。
那紧张又执着的背影,像极了许多年前,在文物修复室里初次面对一件破碎国宝的自己,也像极了那个雨夜里,抱着一袋米不肯撒手的男人。
执着,紧张,生怕出错。
司空玥缓缓放下了望远镜,对司机下令:“掉头。”
她转身离开,迎着山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这一次,别让我再当救世主了。”
那一夜,司空玥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灶台前,四周是数不清的、或明或暗的灶火,却空无一人。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锅盖碰撞声。
她回头,看见那口深嵌在小学遗址地下的铝锅,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这里,锅口朝天,锅底内壁上,那无数细小的姓名刻痕在幽光中熠熠生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名字。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锅壁的瞬间,锅中“轰”地一声,骤然升起一捧幽蓝带金的火焰。
火焰扭曲、升腾,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它没有五官,没有面孔,只有一个低哑又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从火焰深处传来:
“哟,司空大小姐,还穿着我的帆布鞋呢?”
司空玥猛地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脚上穿着的,竟真是那双早已被她封存起来的、陈三皮留下的破旧胶鞋。
火人仿佛摇了摇头,火焰随之晃动。
“脱了吧。”
“路还长着呢,别总踩着死人的脚印走。”
话音落下,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一缕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没有散入黑暗,而是径直飘向了远方那片连绵不绝的、象征着万家灯火的微光之中。
梦醒了。
司空玥坐在床上,窗外已是黎明。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空空如也。
新的一天,全国各地的共炊点,不约而同地贴出了一张内容相似的告示。
告示上没有新的菜单,也没有轮值表,只有一行用最醒目的字写出的问句。
那不再是关于吃什么的疑问。
而是关于,这个夏天,第一锅饭的锅盖,该由谁来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