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连绵的阴雨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幕布,将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种黏稠的湿冷之中。
第一天,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抱怨柴火总也点不透。
到了第二天夜里,恐慌开始像霉菌一样在村里蔓延。
三户人家的灶膛无论怎么添柴,烧了半宿,锅底依旧冰凉刺骨,揭开锅盖,一锅白米竟在几个小时内泛起青黑的霉斑,甚至蠕动着细小的蛆虫。
这便是“冷灶”。
村里的老人们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重复着一个古老的说法:“灶王爷……罢工了。”年轻人则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在禁睡时代,夜晚的温暖与饱腹感是抵御里世界侵蚀的最后一道防线。
灶火的熄灭,无异于宣告了庇护的终结。
第三天,冷灶的现象扩大到了半个村子。
陈三皮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的,他推开门,看到邻居王婶正瘫坐在自家灶台前,绝望地用火钳拨弄着一堆只冒黑烟、毫无热度的湿柴。
他咳了两声,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走过去蹲下身。
他没碰柴火,而是伸手探入冰冷的灶膛,在那层厚厚的灰烬底下,用指尖捻起了一撮细腻的粉末。
那粉末灰白得像存放了多年的骨脂,触手冰凉,没有丝毫余温。
回到屋里,他将粉末倒入一碗清水,浑浊的液体静置不动。
他沉默片刻,用小刀划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坠入碗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血珠并未散开,反而像一块磁石,将那些灰白的粉末颗粒尽数吸附,紧接着,碗中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的微光符纹,交织成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
果然如此。
他眼中寒光一闪。
这不是什么灶神罢工,而是某些游荡在村子周围、执念过深的亡魂,在失去了“幽冥食录”这个统一的“投喂”渠道后,开始本能地试图污染人间烟火最集中的地方——灶台,以此为媒介强行显形,索取它们早已不配拥有的“食物”。
若用蛮力驱散,这些失控的执念恐怕会瞬间引爆一场覆盖全村的集体梦魇潮。
他没有选择画符念咒,更没有召唤任何“看不见的存在”。
他走出门,对着聚在村口满面愁容的村民们,用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所有女人,把家里的铁锅都搬到晒谷场上。男人,去后山砍松枝,要最干的。”
半小时后,雨幕下的晒谷场上,十口大铁锅一字排开,底下架起了临时的石灶。
陈三皮让他们将各家收集来的灶灰粉末混在一起,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他的“演示”。
他没有复杂的仪式,只是用最普通的淘米水,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口锅的内外都刷洗了一遍。
而后,让妇女们用切开的生姜,将锅壁与灶膛内侧均匀地涂抹。
最后,才点燃松枝,用那股带着松香的浓烟,将十口锅一一熏过。
一切准备就绪,他亲自站在了第一口锅前。
他看起来那么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当他握住那把沉重的铁铲时,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
“起锅,烧油!”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随着菜叶下锅,滋啦作响,一股久违的香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手臂稳定地翻炒着,每一次颠勺都伴随着一声高喝。
“第一遍,去尘!”铁铲与锅底碰撞,声音清越。
他是在说锅里的尘土,也是在说附着其上的污秽。
“第二遍,断念!”又一次颠勺,火苗舔舐着锅沿。
他是在说炒断菜叶的生涩,也是在说斩断亡魂的执念。
“第三遍,归常!”最后一记颠勺,菜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回锅中。
他是在说菜已炒熟,也是在宣告一切回归寻常。
声音沙哑,却如洪钟大吕,震慑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当他炒完第一锅菜,那口锅下的火焰“呼”地一下蹿高了半尺,热浪滚滚,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当第十口锅的菜出锅时,所有灶台的火焰都已恢复了旺盛的活力。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云层,各家灶台的烟囱里都冒出了久违的炊烟。
而晒谷场上那些被收集起来的灰白粉末,在晨光照射下,竟无声地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向了远处的稻田深处。
消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传播出去。
司空玥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前线观察员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