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玥在清晨六点准时走进厨房。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但这种寂静与往日不同。
过去,那是猛兽蛰伏的静,空气中始终绷着一根名为“规则”的弦。
而现在,这寂静更像一座被抽干了水的深井,空旷,幽深,仿佛连回音都被吞噬了。
砂锅依旧摆在灶眼上,锅体冰冷,像一件普通的厨具,而不是维系着半座城市秩序的神器。
她熟练地拧开火,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两分钟,不多不少,是她与那个残存意志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
锅内的清水开始翻滚,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却如无根的浮萍,在抽油烟机的灯光下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始终无法凝聚成形。
她关掉火,凝视着那锅仍在沸腾的水,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轻声道:“今天阿珍值审班,我不动火。”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锅盖纹丝未动。
那曾经如同心跳般应答的“咕嘟”声,彻底消失了。
司空玥秀眉微蹙,正欲转身,掌心,那片与城市脉络相连的符文,猛然传来一阵灼烫!
这股热流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它不带指令,不带信息,只有一种纯粹的、焦灼的、近乎于求救的剧烈悸动。
是陈三皮残留的意识!
她猛然间醍醐灌顶。
不是砂锅失灵了,也不是规则崩溃了。
是新的“审单人”还没有被这个以他残魂为基石的系统所“承认”。
桥洞阿珍,一个凡人,一个局外人,她的存在对于“幽冥食录”的底层逻辑而言,是一个无法识别的乱码。
这个去中心化的新规,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认证协议”。
她快步走到料理台旁,拉开那个上锁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双她母亲留下的、略微发黄的旧竹筷。
她没有犹豫,回到灶台前,将那双竹筷轻轻地、郑重地在砂锅盖上摆成一个十字。
那是一个最简单的符号,代表着交叉、连接,也代表着某种无言的承受。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竹筷那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上,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妈,您帮我看一眼。”
她不是在召唤亡魂。她是在召唤一种共同的记忆。
一种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在绝望中点亮一豆灯火,只为等一个未归之人的记忆。
这份苦,她的母亲懂,桥洞下的阿珍懂,那个已经消逝的陈三皮……更懂。
刹那间!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锅盖被一股无形的气流猛地顶起,又重重落下。
大股的白色蒸汽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急速凝结,化作两个从未有过的、清晰而稳定的字:
【通告】
同一时刻,城东断街。
夜雾弥漫,废弃的车辆如同一具具钢铁骨骸,沉默地矗立在街道两旁。
老刀带着一队波段猎人正在进行例行巡查,他们脚下的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片死域中唯一的活音。
突然,他揣在怀里的那本牛皮纸册子,猛地传来一阵烙铁般的灼痛。
老刀脸色骤变,立刻打出手势,队伍瞬间停下,隐入阴影。
他迅速掏出册子,只见首页上,一摊油渍般的墨迹正从纸页深处疯狂渗出,扭曲着,组成一行全新的指令:
【紧急调度:西巷‘滞留单’为真,收件人为昨夜溺亡女童,食物需带铃铛声。】
老刀的心脏猛地一沉。
西巷,昨夜溺亡的女童……他想起来了。
那是三年前,在一次“阴煞过境”事件中,陈三皮拼死从河里救上来的那个孩子。
当时她只是受了惊吓,没想到,三年后,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那条河。
魂魄滞留,不肯离去。
可……为什么要带铃铛声?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想起三年前,陈三皮把那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抱在怀里,为了逗她,将外卖箱上挂着的一个防丢小铃铛解下来,放在她手心。
“拿着它,它响了,就说明你安全了。”
原来如此。
他不是在指挥,他是在教他们——如何用亡魂最熟悉的声音,去喂饱它们那份不肯散去的执念。
“猴子,”老刀头也不回地低吼,“去车上,把我挂在后视镜上的那个风铃拿来!”
“头儿,你女儿送你的那个?”
“就是那个!快!”
几分钟后,老刀将一个略显陈旧的银色小风铃,紧紧地绑在了外卖保温箱的提手上。
他亲自拎起箱子,一步步走向那条漆黑的西巷。
清脆的“叮铃”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仿佛一把钥匙,在开启着另一个维度的门。
他走到河边的桥洞下,将保温箱轻轻放下。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惨白的路灯。
突然,桥洞最深的阴影里,水面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只苍白、湿漉漉的小手,缓缓从水下探出,它没有去碰食物,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怯怯地触碰了一下那个仍在微微晃动的风铃。
“叮铃。”
一声轻响。
小手缩了回去,涟漪也随之平复,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老刀胸口的册子再次传来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