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鼎峰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地火熔炉,日夜轰鸣。自“活炼阁”设立,霍天渊便成了这风暴的中心。白日里,他被无数求见、请教、乃至质疑的声音包围,需要在堆积如山的古籍玉简、闪烁不定的阵图推演、以及不同派系炼器师或热切或审慎的目光中周旋。他的“活性炼器”理念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汹涌的暗流。资源倾斜带来的不仅是便利,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衡量着他的每一步,每一次成败。
然而,无论白日里耗费了多少心神去平衡各方势力,推演那些精微到近乎苛刻的“星辰衍化纹”,亦或是为了一块试验品的结构失稳而殚精竭虑,当夜幕降临,星子初缀天幕时,霍天渊总会寻得一丝缝隙,从那人声鼎沸、炉火熊熊的核心区域悄然抽身。
他的步伐看似从容,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穿过层层禁制与蜿蜒山道,目的地是器鼎峰边缘,一处毗邻剑心峰的孤绝山崖。此地名为“望剑崖”,并非什么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反而因两峰气机交汇,灵气略显杂乱驳浊。但这里视野极佳,可远眺剑心峰那如同直插苍穹的冰蓝利刃,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月华下泛着清冷孤绝的光晕,与器鼎峰的人间烟火气形成鲜明对比。
崖边几块青石被岁月和某种无形的力量打磨得光滑如镜。其中最大的一块上,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已然静坐。正是战玲珑。
她并非刻意等待,更像是此地自然的一部分。素白剑装纤尘不染,墨发仅以星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随风轻扬。她双眸微阖,容颜在月色下更显剔透冰冷,如同由万载玄冰精心凋琢而成。呼吸近乎停滞,周身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静”与“定”,仿佛连时间流经她身边,都会变得缓慢、粘稠。她并非在修炼,而是在“存神”,将白日于剑庐中对抗万千剑意烙印、锤炼剑域雏形的所有感悟,细细反刍,去芜存菁,并以这山崖间的天然杂气,磨砺剑心的纯粹,使其在任何环境下皆能如如不动。
霍天渊的到来,没有引起丝毫波澜。他的脚步落在草地上,轻若飘羽。他在她身旁另一块略小的青石上坐下,动作自然而熟稔,仿佛这个位置天生就是他的。他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去看她,只是学着她的样子,微微阖眼,调整呼吸,让自己沸腾的思绪慢慢沉淀。鼻尖萦绕着清冷的空气,夹杂着一丝来自剑心峰的极寒剑意和崖下深谷的草木气息,将他从器鼎峰那充满金石火焰的燥热氛围中剥离出来。白日里与长老们争执不下的一道难题,似乎在这片宁静中,找到了新的思路。
良久,或许是感应到他气息的彻底平复,战玲珑纤长如冰棱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清澈得能倒映出天边最遥远的寒星,深处是万古不化的冰原,但在转向霍天渊时,那冰原的极深处,仿佛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星光掠过,短暂却真实。
“器鼎之事,烦冗否?”她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冰泉击石,并非关怀,更像是一种对状态的确认。
霍天渊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澹澹的、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意:“大道争锋,何来坦途?不过是些必经的磨砺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看似无恙的左臂上,“你的剑域,寒意更凝了,可是有所精进?”
战玲珑微微颔首,并未细说,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一道细若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寒气一闪而逝,将空气中几粒微尘瞬间冻结、湮灭。“静极生动,动极归静。循环往复,剑意自纯。”
简单的交流后,崖上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与先前不同,多了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暖意。
有时,他们会展开论道。并非经院哲学家般的辩难,而是大道感悟的自然流淌。
霍天渊可能会提起,在尝试将“灵犀自适应阵”烙印入“星髓源铁”时,遇到材料在“刚性承载”与“柔性变化”之间的剧烈冲突,导致结构崩坏。“如同星辰,既有引力束缚万物的‘定’,亦有星体内部核力奔涌的‘变’,二者如何在其内部达成微妙平衡,而不致分崩离析?”他蹙眉,指尖星辉点点,模拟着那种不稳定的状态。
战玲珑静默片刻,伸出一根纤指,指尖一缕凌霜剑意吞吐不定,时而凝如实质冰针,坚不可摧;时而散若朦胧寒雾,无孔不入。“剑之道,至坚至柔,存乎一心。凝为一点,可破万法;散于周天,可御万钧。其变非形变,乃意变。心念动处,刚柔自分。”她从剑心角度阐述“意”对“形”的统御,让霍天渊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似乎抓住了平衡的关键并非在外在结构,而在内部能量流转的“意念”引导。
又或者,战玲珑会提及参悟剑域时,如何让自身剑意更自然地“融入”天地,而非“切割”天地。“意在法先,然法不由心。强行为之,如冰封江河,虽能凝固,却失其活,终非正道。”她清冷的眉宇间,难得地染上一丝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