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那个叫月明珠的女子,如何一点点地,试图捂热这块海边的石头。
滔天巨浪,冰冷海水。
她看到陈生将那具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捞起,看到他一遍遍按着她的胸口,看到他脸上那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的扭曲神情。
没必要往下看了。
……
情之一字,竟能如此。
沈清愁神思恍惚地收回了道则,睁开眼。
再看地上那个男人的时候,感觉已全然不同。
他不再是个来历不明的无赖,而是一个背负着前世情债,千里迢至此地,只为再看一眼故人转世的痴人。
低下头,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眼前之景,令她将到口之言,尽数咽归肚内。
只见陈生僵卧于草地之上,四肢不住抽搐,宛若涸辙之鱼。
其双目翻白,口角歪斜,数缕白沫自唇间汩汩溢出,将胸前衣襟浸得一片濡湿。
那模样,凄楚难言,怜甚怜甚。
沈清愁有些手足无措。
搜魂之术于她而言,便如呼吸般自然,何曾有过这般景象?
寻常修士强行搜魂,确会因手法粗暴,损伤被搜者神魂,致其痴傻。
可她道则加身,探查记忆便如春风拂过湖面,只会泛起涟漪,绝无掀起波澜之理。
这人……怎么就口吐白沫了?
难道他这具身躯,除了那咒杀之术,还有什么别的隐疾?
沈清愁俯下身,瞧见他唇边那团越积越多的白沫。
眼见着就要翻过白眼背过气去,免不了生出些许愧疚。
陈生茫然地坐起身,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沈清愁见他无碍,松了口气,旋即板起脸,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
“你方才是何故?莫不是在讹我?”
陈生闻言,有气无力地辩解。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我这身子骨,早已是千疮百孔,那咒杀道则的余威,时时发作。”
“你那搜魂之术,虽是精妙,可终究是引动了神魂,触及了我体内的旧伤,这才险些一命呜呼。”
陈生咳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试探问道。
“我之前说过,宴筝和我是另一种关系,你看到我们拜堂成亲的场面了吗?”
方才记忆中的那一幕幕,依旧清晰。
沈清愁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没,但是情深至此,着实令人感佩。”
“你离去吧,我不闻谷有不闻谷的规矩,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男子留宿谷中。我若破了这规矩,如何向谷中历代祖师交代?又如何向谷中上下的姊妹们交代?”
“你今日也瞧见了,谷中姊妹心性单纯。你这般言行无忌之人留在此处,恐会搅乱了谷里清净。”
陈生木然地看着她,宛如痴呆。
实则是多瞥几眼。
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
“那我苦苦多年寻她转世,是白费功夫了?”
他茫然又失落。
仿佛一个跋涉万里、终于寻到宝藏入口的旅人,却被告知不能入内。
倏忽间,陈生其身再度僵滞。
此番他复刻了海岬村返新咒发作的姿态。
一足僵立如柱,另一足便成唯一支轴,步履踉跄,一瘸一拐。
其左颊强撑笑意,右半边已然面瘫,左脸唯有如丧家之犬般的凄苦苦笑,勉强挂于唇角。
他左半边脸嘴巴张了张,语带痛楚。
“若如此,那我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