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不禁思考。
情分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啊。
于凡俗世人,或许是柴米油盐,是生儿育女,是黄土垄上半辈子吵嘴、临了却还想着合葬的执念。
于修士,从来都是可以被算计,可以被利用,可以被舍弃的。
唯独不能是无用的。
一件物事,若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无,那便与路边的碎石、沟里的污泥无异,谁会多看一眼?
那不是畜生吗?
我是吗?
我不是。
他便是这么想的。
他见过仙子。
风莹莹那样的,自诩云端谪仙,不染凡尘,可一旦被扯入泥淖,那份挣扎与沉沦,比谁都来得猛烈。
他也见过凡女。
孙糕糕那样的,她所求,不过是夫君康健,孩儿平安。她至死或许都不明白自己的夫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可明珠呢?
月明珠算个什么?
她也不算纯粹的凡女,身为海岬村的渔首,她有自己的威严与主见。
大道独行,寿元漫漫,与一介凡人凑合?
不过百年光景,便是一抔黄土,徒惹伤心,自寻魔障。
可她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若你和我相伴,也可互为依托。”
她的要求,实在是低得可怜,也实在重得吓人。
她就要他这个人。
一个不人不鬼,性情古怪,成日里对着大海发呆的陈生。
一个能陪她说说话,能让她管着,能让她觉得这日子还有个奔头的陈生。
这是什么好事吗?
陈根生算不明白。
陈根生给不了她想要的,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得到一个家?
蜚蠊是不需要家的。
得到一份温情?
捂不热的石头,要温情何用。
正因其无用,正因其无法被算计,这份情分,才成了最致命的东西。
月明珠的死,更是将这份无用,推到了极致。
烂账。
算不清,永远还不完的烂账。
所以,当宴筝这个名字出现时,当那些关于她的情报,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复刻月明珠的影子时,他便晓得自己栽了。
陈生孤独的站在荒野之中。
他从怀中,又取出了那本李蝉给他的,关于师徒道的册子。
那潦草的附言,他已看了不下十遍。
“宴筝是良善之辈。”
陈生讪讪笑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雪原里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明珠啊,我这生死道则,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此时,永安镇。
奕愧家的大宅里。
奕愧正在狠抽着大苴烟,看不清表情。
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吐烟。
“怪不了我,我不骗你的话,命就没了。”
他想了片刻,又跪下连连磕头。
“谢谢师尊的水月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