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陈根生身上,露出了错愕。
陈根生这张脸,怕是能把夜里啼哭的小孩直接吓得没了声息。
半边脸是皮包骨的僵尸般,眼窝深陷、颧骨突兀;
另半边皮下却有虫甲壳在缓缓蠕动,甲壳的纹路透过薄皮隐约可见;
其间还杂着几片未变的人肤,硬生生凑出一副既像活人、又似虫豸、更如死物的怪诞模样,看得人脊背发凉。
中年文士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平静开口。
“莹莹用那溯灵瞳观你,说你杀业缠身,血光冲天,所戮之人,恐有数万之余。”
阁楼之内,檀香袅袅。
“我且问你,为何杀人?”
陈根生并未即刻开口,而是先对着中年文士行出一礼,神情与动作间满是郑重。
“晚辈这一身杀业,个中缘由说来话长,绝非晚辈主动为之,全是逼不得已才有的结果。”
“晚辈出身微末,曾于一筑基宗门内修行。本以为是仙途坦荡,却不料那宗门掌门,狼子野心,为夺我陈氏一族秘传的炼体之法,竟设下毒计,害我全族上下百余口性命。”
“阖族上下,唯我一人,因在外侥幸逃过一劫。”
“待我筑基有成,返回宗门,见到的却是族人尸骨无存,祖宅沦为废墟。那掌门与其门下,正用我族人精血魂魄,祭炼邪功。”
中年文士面无表情,既未打断,也未表态。
一旁的风莹莹,立在纱幔之后,也未曾动弹。
陈根生摇了摇头。
“前辈,您说,此仇,晚辈该不该报?”
“那一日,我便屠了那宗门满门,上至掌门长老,下至看门弟子,一千五百七十二人,无一活口。”
“此为晚辈第一桩大杀业。”
他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像是在给对方消化的时间。
“自那之后,晚辈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机缘巧合之下,流落至西边归墟海。彼处混乱不堪,修士为夺宝杀人,为泄愤屠戮凡人,无法无天。”
“晚辈侥幸得了一官半职,充任那里的刑裁官。”
“既食俸禄,便要为一方水土负责。晚辈日夜操劳,审奇案,断冤屈,将那些作恶多端的宵小之辈,一一明正典刑。”
“归墟海十年,晚辈亲手斩下的头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此为第二桩大杀业。”
陈根生抬起头,直视着中年文士。
“如今,晚辈又来了这东洲外海,同样身负刑裁官之职。”
“外海之乱,想必前辈也有所耳闻。晚辈自上任以来,惩黑风,诛恶徒,为的不过是还治下一片朗朗乾坤,让我治下修士能安居乐业。”
“为此,手上再多添人命,晚辈亦在所不惜。”
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晚辈所杀之人,皆是罪有应得之辈,皆是律法难容之徒。”
“却未曾想,在少夫人这般仙家瞳术之下,这些功绩成了罪孽。”
他再一次对着中年文士深深躬身。
“若这世上恶徒太多,我这替天行道之人,便也成了恶徒吗?”
“若当真是如此,那晚辈认罪。”
“只是晚辈不解,若我不杀他们,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无辜之人,又该向谁去喊冤?”
中年文士缓缓颔首。
“你的意思是,你杀的,都是坏人?”
陈根生答得斩钉截铁。
“皆是当杀之人。”
中年文士笑了。
“杀一人而救百人,此乃功德。你杀数万恶徒,救下的,怕是更不止十万之数。如此算来,你非但无过,反倒有大功于这云梧大陆。”
陈根生垂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晚辈不敢居功。”
中年文士的笑意更浓了。
“莹莹,你怎么看?”
白纱斗笠之下,传来风莹莹清冷的声音。
“宴游师叔,我只观其气,不断其事。”
中年文士宴游听罢,眉峰轻拢,露出几分疑惑。
“不像是在说谎,这倒怪了,你可是修的谎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