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儿转了身,将癸娘平放在石床上。
他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又将她身上那件破旧的灵袍拉好,盖住了她冰冷的手。
洞中此时有一缕微光,赵盼儿和临江儿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赵盼儿一步一步,走向那张摆着符笔和空白卷轴的石桌。
“你想干什么?”
“赵盼儿!我警告你别乱写!”
“大人明察秋毫,定会还我清白!到时,你便是诬告之罪!”
“再动一下我现在就杀了你!”
而赵盼儿只是嘴角轻扬,笑含解脱之意,又摸着自己胡须,恍惚之间,仿佛道侣从未死去一般。
他摇了摇头。
“是的。”
“大人必能明察秋毫。”
赵盼儿提起了笔,符笔的狼毫尖端,悬在空白卷轴之上,相隔不过寸许。
一滴浓墨,顺着笔尖,颤巍巍地欲坠不坠。
“不能写!”
临江儿顾不得官威体面,正企图抢下那支笔,手刚伸到一半,洞口的光线便被一道身影完全堵死。
薛睇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临江儿,你真是要完了。”
临江儿的身形僵在半途,他缓缓扭过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去礁石那边了么?”
薛睇慢步走进洞来,他先是瞥了一眼石床上毫无生息的癸娘,随后才将视线挪到临江儿那张煞白的脸上。
“我若真去清静了,岂不是由着你这蠢货,把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前程,都给断送了?”
绝望之中,临江儿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扑到薛睇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
薛睇对着石桌后的赵盼儿,平静开口。
“赵幕友,你只管写。”
薛睇再度垂首,目光落在脚下这位相交数十年的好兄弟身上,眼底里半分怜悯也无。
“我方才在外面并未走远,你对她施用法术的模样,我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临江儿,你竟敢有如此大的胆子!”
临江儿慌忙抱住昔日兄弟的脚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辩解。
“薛睇!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你怎能如此待我??”
薛睇终是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开,理了理衣袍,神色冷硬。
“赵幕友,大人只信卷宗,你只管在那空白卷轴上写!”
赵盼儿到最后,脸上是一番似笑非笑、又像苦笑又不像苦笑的奇特模样,终究是慢悠悠地把字写罢。
他其实聪明得很,可不知是刻意回避还是本性如此,既不愿意往深处多思,也不肯追着缘由去深究。
便算成是临江儿杀的,也无妨。
便算癸娘真的没放下那灭岛之恨。
算那日的海面上,根本没有那位尸君境的岛主夫人。
便当作,癸娘一心只想复仇便好。
临江儿莫名僵在原地,浑身瘫那,双眼无神。
薛睇没再多言,只将他带了出去,又转而叮嘱自己,莫要沉浸在伤怀之中,等明日一早,便能担任执事的差事。
见到四下无人,赵盼儿才敢打开癸娘那装有食血蚊的竹管,里面除了食血蚊外还有一张纸条。
他打开,面无表情的看完。
“盼郎,你师尊夫人与那日惨案密不可分,此仇铭心,恕我片刻不忘。当年十八礁民安乐业,却因陆地大人物私斗遭毁,白骨露野,日后若得机会,我必闯内海上书呈报,一洗满岛沉冤,我定要让那尸君境的李夫人血债血偿,以命抵命,告慰道君护岛礁万千亡魂!”
“盼郎!盼郎,我对君情意如初,未有半分消减。日后寻得师尊,当从其研学修行,以长己能。我身陨之后,切不可为我寻仇,免陷险境。”
字里行间泪痕宛在,竟不知亡妻是何时泣血写下这字字句句。
赵盼儿未及深想,速速销毁纸条。
随后驱动那褪色食血蚊,往床上尸身进补而去。
其姿态神情,恍惚间竟与六十载前别无二致。
待食血蚊进补事了,重焕血色生机,他方喃喃自语。
“明明是李蝉这等人物筹谋的计策,你却偏要怨恨夫人,如此不明事理,实在是活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