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仙背着手,踱了两步。
“你莫看此地凶险,实则另有乾坤。”
“这风雷鸣墟其核心处,设有一座单向的传送古阵,可直达青州。”
“只要你能找到那座阵法,自然可以脱困。”
“待你修为有成,再潜回灵澜,完成为师的嘱托,亦不为迟。”
陈根生用那两条还算完好的臂足,撑着地面,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想要站起来。
江归仙见状,连忙上前,想要伸手去扶。
他的手,穿过了陈根生的臂膀。
他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他充满了茫然与不解。
陈根生松了口气。
“师傅,你不是说,你是一缕残魂,寄存在我体内吗?”
“既是残魂,又怎会想碰我呢?”
江归仙看着自己那穿透了陈根生臂膀的、虚幻的手掌,眉头缓缓蹙起。
仿佛一个凡人,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大地是软的,头顶的天空在流淌。
“为何……”
“你别想了。”
“根生,你刚才说什么?”
“弟子说,师傅您为了师娘,当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这份情意,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这般思念师娘,可曾在梦里,见过她老人家?”
江归仙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为师……”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痛苦。
“为师的梦里,只有血,只有火,只有她魂飞魄散的样子。”
“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这整个梦境的核心,这老魔头一切执念的源头。
就是那个他连在梦里都无法再见一面的女人。
陈根生笑容愈灿烂,神情却愈显恶毒。
他含几分羞赧,带几分扭捏,小心翼翼问道。
“师傅,弟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归仙似仍陷在自身悲痛里,仅下意识回了句。
“但说无妨。”
陈根生蹭了蹭两条臂足,那模样,活似情窦初开却怯于表白的毛头小子。
“师傅,有句话弟子其实早想说了。”
“自还是凡虫、初踏炼气之时起,我便有个不大不小的癖好。”
“弟子…… 就好吃那一口狐狸肉。”
“尤其是成了精的,道行越深,滋味越是美妙。”
江归仙更痛了。
陈根生却仿佛没看见,声音里充满了回味与向往。
“那狐狸精的肉,又嫩又滑,尤其他那几条尾巴,或烤或炖,皆是绝品。”
“弟子不才,这些年也吃过几只,只品相都差了些。”
“弟子便一直想,这天底下,何处能寻得最顶尖的货色?”
那张狰狞虫脸上,露出垂涎欲滴之态。
“师傅,师娘她老人家乃天狐一族圣女,天生九尾。”
“那味道,想必……”
“定是极好?”
“如今也见不到她了,她在何处?要不你指个路?”
“让我也去尝尝鲜?”
江归仙怔住不动。
啪!
琉璃碎裂,响彻天地。
江归仙作了无数只细小的赤红蜈蚣,尖叫着四散奔逃。
陈根生也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将自己吞没。
再睁眼时。
风依旧在呜咽。
天依旧是铅灰色。
脚下,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龟裂的黑土地。
什么都没变。
甲壳也是坚硬油亮,完好无损的样子。
陈根生惶惶失笑,苦涩缠心,更添患得患失。
一来是总算见着了他,二来却又清醒知晓这人是假的,也不算冒犯。
倘使今日真师在,演来定是我胜筹。
人间多少红尘客,早入吾腹作春秋。
世事经行各有长啊,师傅!师父阿!
人间修士也好,世俗凡人也罢,根生早吃过无数。
纵是好人、坏人、读书人,好事、坏事、腌臜事,其间门道,徒儿都已学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