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玄青木骸蜂,写完那五个字,并没飞走,它扇了扇翅膀,飞到一具残缺的孩童尸体旁,沾了沾积在眼窝里的血。
很明显是字写到一半,血不够了。
还要写?
还要继续?
他禁不得,暴举左手,忽尔双指插准了自己的眼眶,怒喝一声。
“张承阙心眼鉴世,弗为外物乱!”
“不存,剑海一劫失其曦!”
扑哧一声,两颗尚带着些许温热的眼球掉落在地,沾满了尘土。
而那只玄青木骸蜂,丢了那根被血浸透的木枝停在地上,只是静看张承阙。
筑基后期与大圆满之间,隔着的原不是灵力的多寡。
而是一层名为我的窗户纸。
眼在便有我见。
耳在便有我闻。
身为凡人时的七情六欲,身为修士时的傲骨与牵挂,尽是我执。
执于亲情,便被一村老小锁死两年。
执于修行,便为一言一行所动,心生波澜。
执于双目所见之真实,便被那蜚蠊精玩弄于股掌之间,屠尽满村,徒增业障。
如今牵挂也没了,连我是谁,都不再重要,只剩下剑。
张承阙平复了心情,哑然失笑。
“若非你这蜚蠊精,我此生怕是都迈不过这道坎。”
那一百八十三具尸体,那段被囚禁了两年的光阴,居然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张承阙的世界里,只剩下风声,还有自己扩散了两倍的神识。
这居然也能顿悟。
只可惜。
过去他至少还能用那双眼睛,去分辨去寻找。
现在,怕是一辈子也寻不来那蜚蠊了。
他仰起头,空洞的血窟窿对着清冷的月,身子僵住。
因为此时此刻,一股凉意从他的小腹处弥漫开来。
他心头一沉,立刻将神识转而内视。
经脉坚韧如江河,灵力奔涌似洪流固如山岳。
一切都彰显着大圆满境界的强横。
可。
可他的丹田破了一个洞。
一截漆黑的虫豸的肢节,从他的后腰处刺入,小腹中探出。
骇人的话在耳边炸响。
“张催湛是我杀的。”
“你张承阙,也会是我杀的。”
不是人的言语,似是口器摩擦出来的声音。
张承阙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可那影子的姿态,却与他本人截然不同。
他的影子和什么重叠了,正弓着背,六条手臂张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张承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遭此一击,已如风中残烛。
“现在好了。”
陈根生淡淡道。
“你的侄儿,侄媳,还有那个没断奶的娃娃。这满村碍眼的凡人,都解脱了。”
那只虫手,猛地一绷紧。
写完了字的玄青木骸蜂,扇动翅膀绕着张承阙飞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左边那个空洞的眼眶里。
月光下,张承阙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那影子缓缓蠕动,从扁平的阴影,一点点鼓胀,变得立体。
一个非人的轮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直立行走的大虫豸,身形轮廓如直立的异形妖物,比寻常壮汉还要高出一个头。
通体覆盖着一层油亮的甲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