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席,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一道道热菜。清蒸鲈鱼、红烧肘子、一品豆腐,还有冬至必吃的饺子,皮薄馅大,冒着热气。谢老夫人拿起筷子,笑着道:“都别拘束,尝尝云溪和语儿筹备的菜。”
众人纷纷应着,暖阁里一时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柳姨娘吃了两口菜,忽然放下筷子,看向林婉清,语气带着几分酸意:“林姐姐如今在这别院住着,前几日还听说婉清阁的绣品卖到了闽南,真是事业家庭两得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她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不像我,在老宅里每天要管着几十口人的吃喝用度,还要盯着下人的差事,真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话里的酸讽之意再明显不过,谢安垂下眼帘,假装没听见,谢明轩只顾着吃饺子,也没留意。林婉清放下汤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平静:“姨娘掌管老宅内宅,琐事繁多,自然辛苦。我这别院人少,婉清阁的生意也有掌柜帮衬,倒没什么累的。”
一句话不软不硬,既没接她的话茬,也没落她的面子。柳姨娘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快,却又挑不出错处,只好转向周云溪,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玉镯上:“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刚嫁进谢家,就能住这么宽敞的别院,还有浩楠这般疼你。只是不知道,少夫人年纪轻轻,会不会打理家事?别到时候让浩楠既要忙外面的生意,还要操心家里的琐事,那可就累坏了。”
这话明着是关心,实则是暗指周云溪不懂持家,只会拖累谢浩楠。谢浩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要开口,周云溪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自己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柳姨娘,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姨娘关心。儿媳嫁进来后,母亲一直悉心教导持家之道,从采买杂物到下人调度,都一一教过。如今这别院的家事,都是儿媳亲自打理,账册清晰,下人也各司其职,绝不会让夫君分心。”
她说着,目光扫过暖阁里的陈设:“今日的家宴,从食材采买、菜肴烹制到暖阁布置,也都是儿媳和妹妹们一手安排,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姨娘指点。”
柳姨娘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脸色微微发白。她没想到周云溪看着温和,嘴皮子竟这般利落。正想再找个由头发难,却对上谢承业冷冷的目光。谢承业一直没说话,却将柳姨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此刻见她还不收敛,眼神里满是不悦。柳姨娘心里一寒,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拿起筷子假装吃菜,指尖却微微发抖。
宴席过半,周云溪见谢承业的酒杯空了,起身拿起酒壶:“公公,儿媳给您添杯酒。”
她提着酒壶,缓步走到谢承业身边,刚要斟酒,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柳姨娘悄悄伸出了脚,正对着她的裙摆。周云溪心里冷笑,早就料到柳姨娘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入座时就留意了她的小动作。她脚步轻轻一侧,避开了柳姨娘的脚,同时手腕微转,顺势扶住了旁边正端着汤碗过来的丫鬟。
那丫鬟没站稳,本要摔向谢承业,被周云溪一扶,才稳稳站定,汤碗里的汤一滴没洒。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屈膝:“多谢少夫人。”
“无妨,仔细些便是。”周云溪笑着松开手,转身给谢承业斟满酒,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一幕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谢语、谢研姐妹没看清,谢安也只当是丫鬟不小心,唯有谢承业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周云溪坐回座位,眼底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不仅沉稳懂事,遇事还这般机敏,既没让柳姨娘的算计得逞,又顾全了场面,确实是个能帮衬浩楠的。
宴席散后,众人陪着谢老夫人在客厅喝茶。谢承业借口和谢浩楠谈事,拉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雪后初晴,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谢承业看着儿子,语气带着欣慰:“浩楠,你娶了个好媳妇。”
谢浩楠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着点头:“儿子知道,云溪一直很能干。”
“不只是能干。”谢承业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处事应对也周全,既没失了礼数,也没让自己受委屈。往后家里的事,你多听她的,外面的事也商量着来,你们夫妻同心,才能更稳当。”
谢浩楠心里暖烘烘的,父亲素来严厉,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可见云溪今日的表现确实让他满意。他郑重地点头:“儿子记住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柳姨娘正站在客厅门口,远远看着他们父子相谈甚欢,又想起方才谢承业看周云溪时的赞赏眼神,心里的嫉妒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咬着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凭什么林婉清和离了还得老夫人和谢承业牵挂,凭什么林婉清的儿媳周云溪能得到老爷的认可?这谢家的好处,凭什么都让她们占了?
客厅里,谢老夫人喝着茶,目光落在柳姨娘的背影上,轻轻叹了口气。丫鬟见她神色落寞,低声问:“老夫人,您怎么了?”
谢老夫人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悔意。当年她总想着谢家子嗣单薄,逼着承业娶了柳姨娘,盼着能多添几个男丁,守住家业。可如今呢?柳姨娘入府后,前些年还算稳妥,自浩楠归家后内宅就没安生过,承业和林婉清之间生了嫌隙,孩子们也跟着受影响。若不是她当初固执,非要执着于“后继有人”,承业和林婉清或许还能像从前一样和睦,这谢家也不会闹得这般四分五裂。
窗外的腊梅被风一吹,落下几片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带着几分凉,几分悔。这场冬至家宴,她本想求个阖家团圆,可看着眼前这貌合神离的景象,才明白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再想弥补,已是难如登天。